第二部 第十三章(第2/5页)

马基雅维利摇了摇头。随后,带着几分热烈、几分诚恳,他说:“我不相信是切萨雷,领主阁下。我现在陈述我的理由。证据显示胡安・波吉亚被捅了九刀……伤口都在背部。这不是切萨雷・波吉亚的行事风格。他是名武士,且体格强壮,对他来说,一刀下去就足以使对手毙命。而且,对于像切萨雷・波吉亚这样的人,他要赢一定是面对面地明枪明斗。在昏暗的巷子里午夜谋杀,再抛尸台伯河,这与他的本性不符。基于以上这些,我坚信他是无辜的。”

胡安死后数月,亚历山大一次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沮丧抑郁之中。每当悲痛袭来时,他就会退到自己的寝宫内,拒绝见任何人,甚至拒绝处理教廷事务。随后,一旦在祷告中得到开导,他便又抖擞精神从寝宫出现,意志坚决地推进教廷改革之使命。

亚历山大叫来他的总务长普拉迪尼,向他口授命令,通知召集所有红衣主教,委托他们向他献言献策。

亚历山大又传召杜阿尔特,告诉他改革不能仅止步于教廷。他准备改变他自己的生活,也改变罗马人的生活。他不需要任何人的首肯,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只需要天助。

罗马的确需要变革。在商业领域,欺诈和盗窃横行,无论街道、商店还是小巷,抢劫、淫乱、同性恋、恋童癖处处猖獗。甚至是红衣主教和辖区主教们都有宠爱的娈童。娈童们穿上奢华的东方服饰,与他们在街上招摇过市。

六千八百名妓女遍布罗马的大街小巷,不仅给罗马人带来了新的健康隐患,同时也是一种道德上的威胁。梅毒肆虐,起初在那不勒斯流行,后来被法国军队传播到各处,向北传到博洛尼亚,然后又被军队携带越过阿尔卑斯山。有钱的罗马人染上“法国花柳病”后,付给橄榄油商人大量钱财让自己数小时泡在成桶的橄榄油里,缓解伤口的疼痛。同样是这些油,随后便被贴上“纯正特级初榨橄榄油”标签卖给时兴店铺。这是何等荒谬!

亚历山大认为必须改变教廷内部的一些行事惯例,而要实现变革,他需要教廷委员会的参与。圣罗马天主教会是富庶宏大的实体机构,账目庞大。光枢机主教一人一年就要发出一万多封信。管理教廷财务院的红衣主教负责支付数以千计的账单,征收用达克特、弗罗林还有其他货币支付的款项。元老院庞大的职员队伍每年都在扩大,要付给他们薪水,还有一些重要职位可以售卖或是拿来交易,这些买卖有的合法,也有的不合法。

然而,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考虑。这些年来,教皇和红衣主教们之间一直争权夺势、战争不断。改革就意味着削弱教皇权势,而红衣主教团的力量将得到增强。一个世纪以来,这一直是他们之间关系紧张的根源所在。

显而易见,教皇与红衣主教两者之间最大的争议就在于教皇所任命的红衣主教的人数。如果红衣主教团处处是教皇的家人,教皇的权力就会增强。事实上,他可以通过他们掌控今后教廷的选举事宜,保证和维护教皇的家族利益,为其积聚财富。

当然,限制教皇任命的红衣主教的人数,可以使每位现任的红衣主教拥有更多个人权力,同时也就拥有更大收益——因为红衣主教团的圣俸是在所有人之间平均分配的。

亚历山大成立了教廷革新委员会,并委托他们审查教廷改革事项。委员会工作五周之后,全体委员聚集在梵蒂冈大殿,向教皇汇报审查结果,并提交改革建议。

红衣主教格里玛尼,一个矮个儿金发威尼斯人,站起来代表委员们发言。他用平稳的嗓音谨慎地说:“我们向前一届教廷委员们询问过他们的意见,考虑了当前哪些事务有必要进行革新。革新将从红衣主教开始。必须削减物质享乐。必须限制有肉类供应的宴席的次数。餐前必须读《圣经》……”

亚历山大在一边听着,没有说话,红衣主教的发言中并没有任何出格的内容。

随后发言的是红衣主教格里玛尼。他提议管制买卖圣职,禁止将教廷财产作为礼物相互馈赠,以及限制红衣主教的收入——并非个人所得或是家庭所得,而是教廷圣职所得的圣俸。因为大多数红衣主教都很富有,这并不会令他们的生计陷入困顿。

然而,接下来格里玛尼的建议却越来越出格,而这也在亚历山大的意料之中。格里玛尼轻声说:“必须限制教皇的权力。红衣主教在辖区主教的任命事宜上有许可权。没有得到红衣主教团的同意,教皇禁止将教廷公职出售或者拿来交易。现役在职的红衣主教死亡之时,不得任命新任红衣主教。”

亚历山大听在耳里,眉头紧锁。格里玛尼这时声音更低了,教皇只得将身体前倾竖起耳朵才能听清楚。“教会亲王使用的仆从不得超过八十名,马匹不超过三十匹,不得豢养小丑、杂技演员和乐师。任何人不得雇佣年轻男孩做贴身男仆。不管是何职衔,所有神职人员都不得包养小妾,否则将被剥夺全部圣俸。”

教皇面无表情地坐着,一边用手指拨弄着念珠。这些建议都毫无价值,无论是对灵魂的救赎还是对教会都没有任何益处。虽然如此,他依旧一言不发。

格里玛尼最后终于说完了,他恭敬地问:“教皇陛下,您有什么问题吗?”

过去一个月来,亚历山大的革新热情已经日益萎缩,此时,听了委员会的提案后,他原来的革新热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教皇从御座站起身,面朝全体委员说道:“我暂时没有什么意见,格里玛尼。当然,我要感谢你们的勤勉。我会仔细研究报告,等我准备好讨论提案时,我的总务长普拉迪尼会通知你们的。”

亚历山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赐福全体委员,随后便迅速转身离开了大殿。

另一位威尼斯红衣主教桑乔吉奥走近格里玛尼,格里玛尼还站在演讲台旁。桑乔吉奥轻声对他说:“格里玛尼,我怀疑我们是否应该尽早安排,下次还要再来一次罗马。我猜想教皇提议的教廷革新计划已经胎死腹中了。”

亚历山大回到住处后,他叫来杜阿尔特・布兰达奥。杜阿尔特进来时,他正在小口啜饮着一杯烈性葡萄酒。他一定要请杜阿尔特坐下,要与他讨论一下下午发生的这些事情。

杜阿尔特接过教皇递给他的酒,坐了下来,洗耳恭听。

亚历山大说:“真是不可思议,要实现崇高的追求,总是必须要违背人的本性,因为人的本性从来都是与崇高相悖的。”

杜阿尔特问:“您觉得委员会提交的报告没有任何值得考虑的提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