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切成灰(第2/4页)

在重庆期间的每天晚上,如果没有记者在场,他都会吃专门为他从堪萨斯城运来的牛排。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张乐怡,喜欢喊她的昵称“婷婷”。据说有一次张乐怡病了,他专门派了一架飞机到康涅狄格州去运回来一束山茱萸送给她。她酷爱山茱萸花,为此备受感动。

子文现在负责美龄以前做的那些事,并且比美龄做得还要好一些。他成了美龄的“替身”,担任蒋介石的翻译,跟他厌恶的政客和外交官们一起喝茶,讨好蒋介石,对来访的客人说些爱国之类的话,把蒋介石政权表述成人权和社会进步的坚定支持者。他现在已经完全看清楚了:如果他尽其所能,就能让蒋介石听他的指挥。

蒋介石政府里雇用的人非常多,包括中国人、欧洲人和美国人,分别负责形象维护、公共关系和宣传报道等工作,他们的工作之一就是防止报纸杂志刊登各种丑闻。不过偶尔也会出现失误,比如在1945年5月,时任行政院代理院长兼外交部部长的宋子文到旧金山参加联合国大会时,美国新闻界就爆出了一个丑闻。广播电台评论员雷蒙德·格拉姆·斯温的一则报道给子文出了个难题:

目前中国发生了一件战争以来最大的丑闻,即由内部人士引发的黄金丑闻。此事牵扯到政府内部高官,这些人趁着3月28日金价正式上涨之前大赚了一笔……丑闻中涉及的那批黄金……是美国给中国的那5亿美元贷款中的一部分……许多人为此大发横财……大众舆论给政府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在宋子文和孔祥熙的催促下,美国从1943年以来一直在借黄金给中国。按道理来讲,这些黄金应该由中国国有银行负责销售,以便起到稳定通胀的效果,就像给贫血患者注射维生素一样。蒋介石抱怨美国没有把答应提供的黄金及时运到中国。据说正是因为美国人没有及时运来黄金,当时仍担任财政部部长的孔祥熙才宣布各大银行将出售“黄金券”——一种在黄金运到之后可以兑换成黄金的证券。也就是说,本来准备用来抑制中国业已失去控制的通货膨胀(这次的通货膨胀主要是因为孔祥熙大量加印的法币和霭龄从中投机倒把造成的)的黄金,现在却造就了一个可以被操纵以便进一步从中渔利的期货市场。

在斯温的电台报道播放之前,没人对此产生过疑问。人们之所以没有及早发现这个问题的原因非常简单。通常情况下,人们都会把怀疑的目光对准孔家和宋家的人。而在当时,孔家除了一个孩子留在国内之外,其他的成员都出国了。宋家也只有子文一个人留在国内。子文每天忙于各种政务,没工夫参与这些小把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人们才发现这里面有问题。事情暴露出来后,官方没有立即提出指控,它首先想到的是在可能的情况下把这件事捂住。但有消息说,重庆某个能获得官方机密的人正试图操纵期货市场。由于独家报道了这一事件,广播员斯温直接下结论说,这是“战争以来最大的丑闻”。实际上这并不算是最糟糕的事情。此事的始作俑者一直没有被正式曝光,中国有一些人认为幕后操纵这件事的是宋家人,1945年3月,孔家唯一留在中国的就只有孔令侃,在多个行业与他有合作关系的则是杜月笙的儿子杜维屏,这两个人从未受到过任何形式的指控。

面对旧金山的一众记者,子文声称黄金市场上的异常现象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他解释说,3月28日,也就是星期五那天,政府提出自3月30日(也即下个星期一)起提高黄金的官方价格时,曾要求与会人员必须严格保密。但在检查成交数字时,子文注意到星期五那天的黄金销售额是近几日平均销售额的两倍。发生这种事情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某个接近权力核心的人把黄金价格将在周末急剧上涨的消息透露给了同伙,使他们能在星期五这天低价买入黄金,而在星期一高价抛出。子文也许以为他这么做是将了孔家某个人一军,而孔家当时正处于极盛时期。子文说,当时他带着疑问匆匆前去面见蒋介石。

在蒋介石的命令下,相关部门快速进行了一次调查,最终发现这次事件真正的“犯罪者”是中央信托局的两个小职员,而孔祥熙和宋子良两人都是该局的董事会成员。孔祥熙掌控的交通银行和中国中央银行在事发当天的那个星期五把正常的停业时间从下午5点延迟到了晚上9点,以便购买黄金的人“随时前来购买现货”。尽管如此,从这两家银行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那两位运气不佳的职员被判处枪决,立即执行。临死之前,其中的一个大喊他俩是“替罪羊”,这一点大家心里都很明白。

子文认为这种处决很有必要:“因为对政府在腐败方面哪怕有丝毫怀疑,都应该立即进行全面调查,该罚则罚。这样做只会强化政府的权威,增强人民的信心。”

据说这次黄金丑闻获得的利润数目很大,有新闻报道说有“450亿元”,不过这里指的是通胀时期的中国货币。该为此次黄金丑闻负责的那些没有被点名的“高官们”实际上只挣了大约两万美元。

充当“圣人”角色的孔祥熙有一次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战争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不幸的事。”他有点儿言过其实了,战争对普通中国人来说确实是件坏事,但那些与宋家王朝有联系的人却例外。正如西北大学的弗朗西斯·徐[2]博士发现的那样:“官位带来了如此巨大的经济回报,以至成了这个国家最赚钱的行业。”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便是汤恩伯,此人有幸参与了最耸人听闻的战争丑闻,他的经历体现了蒋介石政权最糟糕的品质。汤恩伯外号“纸老虎”,是委员长的浙江老乡,小时候是个农村的小地痞,只学过一点武术。到了上海之后,汤恩伯赢得了青帮的赏识,做了打手,后来又说服当地的一个军阀出钱送他到日本的一所军事学校上学。“二战”爆发时,他已经成了最受蒋介石宠爱的野战军指挥官之一,成了黄埔系中的一员。他做出的第一个“成绩”,就是在河南省掌管军队时,伙同其他几位高级军官一起炸毁了黄河大坝。此外他还跟他人一起,威逼农民们把仅有的粮食都拿出来交“特别税”,从而导致河南在1942—1943年发生了严重饥荒,让白修德唏嘘不已。

“相对来说,他还算讨人喜欢,”白修德回忆说,“他举止优雅,性情温和,精力充沛……农民和普通市民们却把他当作他们苦难的罪魁祸首,他们编了一句顺口溜以示嘲讽:‘河南二殃,黄河与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