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第2/6页)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走吗?”

“好的。”

他们离开了河边的人群,走上了主街。在羊毛集市的喧嚣结束之后,王桥像个墓地一样沉静。所有的人都待在家里,或照料伤者,或哀悼死者。“城里没有几家没人死伤的,”她说,“当时桥上肯定有上千人,或者想离开,或者在折磨疯子尼尔。教堂里有一百多具尸体,我们救治了四百多个受伤的人。”

“还有五百多名幸运的人。”梅尔辛说。

“我们本来也有可能在桥上,或者离桥不远。你我现在都可能躺在唱诗席的地上,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但是我们都受到了上帝的馈赠——我们的余生。我们决不能因为一个错误而糟蹋这份大礼。”

“这不是一个错误,”梅尔辛厉声说道,“这是一个孩子——一个有灵魂的人。”

“你也是个有灵魂的人——而且还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看看你刚才在干什么。有三个人在河上管事。一个是镇上最有钱的建筑匠。一个是修道院的执事。还有一个呢……才是一个学徒,还不满二十一岁。可镇上的人都听你的命令,就像他们愿意服从埃尔弗里克和托马斯一样。”

“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逃避自己的责任。”

他们拐进了修道院的院子。大教堂前的绿地被参加羊毛集市的人们践踏得一片狼藉,布满了车辙、泥沼和大大的水洼。凯瑞丝看到教堂西面三扇巨大的窗户上映照着朦胧的太阳和裂开的云层,一幅画面像圣坛背壁的装饰画一样被隔成了三份。晚祷的钟声也开始敲响了。

凯瑞丝说:“想一想吧,你总是说想去看一看巴黎和佛罗伦萨的建筑。你现在全都要放弃了吗?”

“我想是这样。一个男人不能抛弃他的妻子和孩子。”

“这么说你已经把她看作你的妻子了。”

他搂住了她。“我永远不会把她看作我妻子,”他痛苦地说道,“你知道我爱的是谁。”

这一回她想不出巧妙的回答了。她张开嘴巴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她感到喉咙像是哽塞住了。她赶紧眨了眨眼睛,以免眼泪流出,随即她又低下头去,以遮掩自己的情感。

他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近。“你知道的,是吧?”

她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是吗?”她的视线模糊了。

他吻着她的嘴唇。这次吻的感觉与她以前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的嘴唇移动得很轻柔,但一直顶着她的嘴唇,仿佛他是想永远记住这一刻,于是她恐慌地意识到,他是在想: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接吻了。

她紧紧地抱住他,想让这一刻持续到永远,但他终于抽回了身,实在是太短暂了。

“我爱你,”他说,“但我要娶格丽塞尔达。”

生和死都还在继续。小孩子在出生,老人在死去。星期天,屠夫爱德华的妻子埃玛在妒火中烧之下,用他们家最大的一把切肉刀砍了她那淫乱的丈夫。星期一,贝丝·汉普顿的一只鸡不见了,后来被发现在格林尼·汉普森家厨房的锅里炖着,于是格林尼被治安官约翰剥光了衣服鞭打了一顿。星期二,豪威尔·泰勒在圣马可教堂的房顶上干活时,脚下一根腐朽的圆木松动了,他摔了下来,砸穿了天花板,落在下面的地上,当场死去。

到星期三时,除了两座主要桥墩的残桩外,桥的残骸已清理完毕,木头都堆在了岸上。河道开放了,平底船和木筏就可以满载着在羊毛集市上采购的羊毛及其他货物,离开王桥前往梅尔库姆港,再从那里运往佛兰德和意大利了。

凯瑞丝和埃德蒙到河边检查河道清理情况时,梅尔辛正用打捞上来的木头扎一只木筏,准备摆渡人们过河。“木筏比船要好,”他解释道,“牲畜可以自己上下,车子也可以直接推上来。”

埃德蒙表情忧郁地点了点头。“为了每星期的集市,也只好如此了。幸亏到下一届羊毛集市时,我们就能有一座新桥了。”

“我看还不行。”梅尔辛说。

“可你跟我说过,建一座新桥需要一年!”

“是的,那是说建一座木桥。可如果再建一座木桥,还会塌的。”

“为什么?”

“请跟我来。”梅尔辛把他们领到一堆木料前。他指着一组巨大的圆木说:“就是这些木头组成了桥墩——它们可能就是国王赐给修道院的那著名的二十四根英国最好的橡树。请看看它们的底部。”

凯瑞丝能看出这些巨大的圆木原本是被削尖的,只是由于长年在水下泡着,它们的轮廓已经没那么分明了。

梅尔辛说:“木桥没有基础。柱子就是插在河床里的。那样并不结实。”

“可这桥已经矗立了好几百年了!”埃德蒙愤愤地说道。每当他和人辩论时,他都像是要吵架。

梅尔辛已经习惯了,没有在意他的语调。“可它现在塌了,”他耐心地说道,“有些情况发生了变化。木桥墩原先是结实的,现在却不结实了。”

“什么情况能发生变化?河还是那条河嘛。”

“是这样的,先是你在岸上修了一座仓房和一个码头,还修了一道墙来保护你的财产。好几个别的商人也纷纷效仿。我小时候常在上面玩的河南岸原先的泥滩大部分都没了。于是河水就没法再泛上泥滩了。结果水流就比以前急了——特别是在下了像今年这么大的雨以后。”

“所以就必须建一座石桥了?”

“是的。”

埃德蒙抬起头来,看见埃尔弗里克也站在一旁听着。“梅尔辛说建一座石桥需要三年。”

埃尔弗里克点了点头。“三个建筑季。”

凯瑞丝知道,大多数建筑工程都需要在温暖的月份进行。梅尔辛曾向她解释过,当灰泥还没等抹匀就会凝固时,是不能建石墙的。

埃尔弗里克继续说道:“一季打基础,一季搭桥拱,一季修桥面。每个阶段后,都必须让灰泥晾上三四个月,晾结实了,才能开始下一个阶段,在上面继续搭建。”

“三年没有桥呀。”埃德蒙忧郁地说道。

“四年,除非你能马上开工。”

“你最好是先为修道院估算一下费用。”

“我已经开始估算了,但这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我还需要两三天时间。”

“你尽快吧。”

埃德蒙和凯瑞丝离开了河岸,走上了主街。埃德蒙情绪激动地迈着他那偏向一侧的步伐大步走着。尽管他的腿萎缩了,他却从来不让任何人扶他。为了保持平衡,他走路时像奔跑一样大幅度地摆动着手臂。镇上的人都知道要给他腾出足够的空间,特别是当他显得急匆匆时。“三年呐!”他一边走一边说着,“羊毛集市会受到沉重打击。我不知道我们多久才能恢复正常。三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