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

凯瑞丝和至少半数的镇上人一起,站在王桥大教堂前面的绿地上,等候着新娘和新郎从教堂的西大门出来。

凯瑞丝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在这儿。自从那天梅尔辛完成了他的吊车,他俩进行了那场探讨他们前途的谈话之后,她就对婚姻有了反感。尽管他说的每件事都合情合理,她还是对他有气。他当然想有自己的住房并且和她在里面同居;他当然想每夜和她同床共枕并且生养他们的子女。这是人人都想的——每一个人,似乎凯瑞丝要除外。

而事实上,她在一定程度上也想有那一切。她愿意每天晚上都躺在他身边,随时都可随心所欲地伸出双臂搂住他那瘦削的身体,在她清晨醒来时,在她的肌肤上感受他那双灵巧的双手,生一个他的缩影,成为他俩疼爱和关心的对象。但她不喜欢伴随婚姻而来的那些事情。她想要的是一个爱人而不是主人;她想和他共同生活,却不想把她的生命奉献给他。而她生梅尔辛的气,就因为他强使她面对两难的境地。他俩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继续过下去呢?

三个星期了,她很难跟他说上话。她假装得了热伤风,事实上她嘴唇上生了一个疮,一碰就疼,使她有借口不去亲吻他。他依旧在她家吃饭,和她父亲谈笑甚欢;但在埃德蒙和彼得拉妮拉入睡之后,他就不再多待了。

现在凯瑞丝的疮已经好了,她的气恼也消失了。她仍然不想成为梅尔辛的财产,但她希望他会重新吻她。然而,此刻他却不在她身边。他在远处的人群中间,和贝茜·贝尔聊着天。贝茜是贝尔客栈老板的女儿,长得小巧玲珑,曲线优美,她那露齿一笑,男人称作活泼好看,而女人则认为是尖酸刻薄。梅尔辛说了什么,她哈哈大笑起来。凯瑞丝移开了目光。

教堂的木制大门敞开了。人群中腾起一片欢呼,新娘走出来了。玛杰丽是个十六岁的漂亮姑娘,身穿白裙,发中插花。新郎随着她出来,他是个脸色凝重的高个子,大约比她大十岁。

他俩的样子都痛苦之极。

他们彼此并不了解。到这个星期为止,他们只见过一面,那是在半年之前,两位伯爵安排这场婚姻的时候。有传闻说玛杰丽另有所爱,但是绝对不存在她违抗罗兰伯爵的问题。她的新婚丈夫有一副勤奋好学的风范,仿佛他更喜欢待在图书馆的什么地方,研读一部几何学书籍。他们的共同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难以想象他们会彼此之间产生凯瑞丝和梅尔辛所享有的那种情感。

凯瑞丝看到梅尔辛穿过人群向她走来,她突然被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念头所刺激。不是伯爵的侄女有多幸运啊!没人会强迫她按照安排去成亲。她有嫁给她所爱恋的人的自由——而她却尽其所能去找理由不去嫁他。

她用拥抱和亲嘴来向他致意。他稍显诧异,但没说什么。有些男人会为她心情的变化而不安,但梅尔辛是块镇定自若的基石,难以动摇。

他们站在一起,观看着罗兰伯爵走出教堂,他身后是蒙茅斯伯爵和夫人,理查主教和戈德温副院长。凯瑞丝注意到她表哥戈德温的样子既兴高采烈又善解人意——简直就像他是新郎。原因无疑是他刚刚就职副院长。

一伙骑士扈从出现了,夏陵的人穿着罗兰的红与黑的制服,而蒙茅斯的人则是黄与绿的制服。队伍朝公会大厅走去。罗兰伯爵在那里为出席婚礼的来宾摆下了盛宴。埃德蒙要参加,凯瑞丝设法逃避了,由彼得拉妮拉陪伴他。

当婚礼的人员离开教堂地界之时,下起了不大的阵雨。凯瑞丝和梅尔辛在大教堂的外廊中避雨。“跟我到唱诗班席去,”梅尔辛说,“我想看看埃尔弗里克的修缮工作。”

参加婚礼的宾客还在离开教堂。梅尔辛和凯瑞丝逆着人流,挤到中殿,然后来到唱诗班席的南甬道。教堂的这一区域是留给教士的,他们会不同意凯瑞丝待在那里,但修士和修女都已离开了。凯瑞丝环顾四周,没人看见她,只有一个陌生的妇女,她三十岁上下,一头红发,衣着华丽,大概是个宾客,显然在等人。

梅尔辛伸长脖子抬头看着甬道上方的拱顶。修缮工程尚未完成:一小部分拱顶仍旧敞开着,一块刷着白漆的帆布在空隙上扯开,因此不经意看去还以为天花板竣工了呢。

“他的活儿干得很出色,”梅尔辛说,“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为什么不会无限期地保持呢?”

“因为我们不知道拱顶碎裂的原因。这种情况不会无缘无故发生的——这不是上帝所为,也不管教士们会说些什么。引起石头部件坍塌的原因不管是什么,有了一次,大概就有第二次。”

“能不能找出原因来呢?”

“那可不容易。埃尔弗里克肯定找不出。也许我能。”

“可是你已被解雇了。”

“没错。”他仰着头,在那儿站了几分钟,然后说:“我想从上面看看。我要进到阁楼里。”

“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俩四下张望,附近没人,只有那位红发女宾还在南交叉甬道中踯躅。梅尔辛领着凯瑞丝来到通向一部螺旋形窄梯的小门。她随着他向上爬,不知修士们若是晓得了一名妇女来探测他们的秘密通道会作何感想。楼梯一直伸进南甬道上方的顶楼。

凯瑞丝觉得从另一侧观看拱顶很有意思。“你在看的部位叫作拱背。”梅尔辛说。她喜欢他给她介绍建筑学知识的这种随意方式,因为他假定她感兴趣,而且知道她会明白。他从来不拿不懂技术的妇女开愚蠢的玩笑。

他沿着窄窄的通道向前走,然后躺下来仔细检查新的石料。她调皮地躺在他身边,还用一条胳膊搂住他,就像他们在床上。梅尔辛摸了摸新石板间的灰缝,然后用舌头舔着指尖。“干得挺快的。”他说。

“我敢说,裂口处如果湿漉漉的就危险了。”

他看着她。“我要让你的裂口处湿漉漉的。”

“你已经做到了。”

他亲吻着她。她闭上眼睛享受着。

过了一会儿,她说:“咱们回我家吧。我们可以单独享受一下——我爸爸和姑妈俩人都在婚宴上呢。”

他们正要起身,却听到了说话声。一男一女来到了就在修缮工程正下方的南甬道。他们的话音没有被遮着天花板上的洞的帆布阻隔多少。“你儿子如今十三岁了,”那女人说,“他想当一名骑士。”

“所有的男孩都这样。”传来了回答声。

梅尔辛耳语说:“别动——他们会听见我们的。”

凯瑞丝判断那女声就来自参加婚礼的女宾。男声听着耳熟,而且她觉得说话人是个修士——可修士不可能有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