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戈德温被确认为王桥修道院副院长的次日,羊毛商埃德蒙一大早就来到梅尔辛父母的住处。

梅尔辛简直都忘了埃德蒙是个多么重要的人物了,因为埃德蒙把他当作一家人来对待;但杰拉德和莫德的举止像是接待一位不期而至的皇家巡视大员。他们为埃德蒙看到他们家如此破败而感到难堪。家中只有一间斗室,梅尔辛和父母都睡在地上铺的草垫上。室内有一个壁炉和一张桌子,屋后有一个小院。

所幸,全家人太阳一出就都起来了,梳洗穿衣并整理过房间。但是当埃德蒙一脚高一脚低地咚咚响着踏人屋里时,梅尔辛的母亲还是掸着一条凳子,拍着她的头发,把后门关上又打开,还往炉中添了一根柴。他的父亲连连鞠躬,套上一件外衣,给埃德蒙倒了一杯淡啤酒。

“不啦,谢谢你,杰拉德老爷,”埃德蒙说,显然他清楚这家人没有多余的东西。“不过,要是可以,我倒想要你们一小碗粥,莫德夫人。”每个家庭都在火上热着一锅加了骨头、苹果核、豌豆荚和别的零碎的燕麦粥,整天都用文火熬着。另外再加些盐和药草提味儿,做成的汤味道永远都不会一样。这是最便宜的饭食。

莫德高高兴兴地把粥舀到一个碗里,放到桌上,还摆上勺子和一盘面包。

梅尔辛还沉浸在头一天下午的快乐感觉中。那是一种微醺的感觉。他入睡时想着凯瑞丝的裸体,醒来时面带微笑,但他马上想起了为格丽塞尔达的事曾面对埃尔弗里克。一种不真实的本能告诉他,埃德蒙会大叫大嚷,“你欺负了我女儿!”然后用一根木柴打到他的脸上。

这是刹那间的幻象,埃德蒙一坐到桌边,马上就消失了。他拿起勺子,还没开始吃,先对梅尔辛说:“现在我们又有了副院长,我想尽快把新桥修建起来。”

“好啊。”梅尔辛说。

埃德蒙咽下了一勺粥,咂了咂嘴。“这是我喝过的最好的粥,莫德夫人。”梅尔辛的母亲听了很高兴。

梅尔辛很感激埃德蒙对他父母说些动听的话。他们对自己落魄的境地深以为耻,镇上的教区公会会长在他家吃饭,还叫他们杰拉德老爷和莫德夫人,无异于在他们的伤口上敷了止痛药膏。

这时他父亲说:“说起来,我还没娶她呢,埃德蒙——你听说过吗?”

梅尔辛肯定埃德蒙原先听说过这回事,但他答道:“好老天啊,没有——是怎么档子事啊?”

“我在复活节礼拜日那天,在教堂里看到了她,当时就爱上了她。在王桥大教堂里总有上千人吧,她可是在场的最漂亮的女人。”

“我说,杰拉德,用不着夸张嘛。”莫德干脆地说。

“随后她就消失在人群里了,一下子找不到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跟人们打听,那个长着一头金发的漂亮姑娘是谁,他们说,所有的姑娘都是漂亮的金发碧眼的。”

莫德说:“我在礼拜之后就匆匆离开了。我们待在神圣灌木旅馆,我母亲身体不太好,所以我要赶回去照看她。”

杰拉德说:“我找遍了全镇,可找不到她。复活节之后,大家都回家了。我住在夏陵,而她在卡斯特罕姆,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想象着她说不定是个天使,到地面上来确认人人都参加了礼拜。”

她说:“杰拉德,请你别说了。”

“我像是丢了魂。我对别的女人提不起兴趣。我想这一辈子就在渴望王桥的天使中度过了。就这样过了两年。后来我在温切斯特的马上比武大会上见到了她。”

她说:“这个一点不认识的人来到我跟前说:‘是你呀——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要在又一次消失之前嫁给我。’我觉得他简直疯了。”

“够奇特的。”埃德蒙说。

梅尔辛觉得,埃德蒙的好意给拖得够远了。“反正,”他说,“我已经在大教堂的石匠楼厢的描图地面上画了一些设计图。”

埃德蒙点点头。“是一座宽得可以通两辆车的石桥吗?”

“照您的要求——并且两端都有斜坡。而且我还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节省大约三分之一的开销。”

“这太惊人了!怎么办到的?”

“等您一吃完,我就给您看。”

埃德蒙舀起最后一勺粥,站起身来。“我吃完了。咱们走吧。”他转向杰拉德,微倾着头,浅浅地鞠了个躬,“感谢你们的盛情。”

“您肯赏光到来,是我们的荣幸,会长。”

梅尔辛和埃德蒙出了屋门,走进霏霏细雨之中。梅尔辛没有带埃德蒙去大教堂,而是径直来到河边。埃德蒙跛脚迈步的样子顿时就显出来了,随时都有路人用友好的问候或尊敬的鞠躬向他致意。

梅尔辛突然感到了紧张。他已为建桥的设计思考了好几个月了。当他在圣马可教堂监督木工们拆毁旧屋顶、搭建新屋顶时,他就已经在仔细琢磨建桥的更大挑战了。现在,他的想法就要第一次接受别人的审查了。

然而,埃德蒙对梅尔辛的计划有多么根本性的创意毫无概念。

泥泞的街道穿过住房和作坊,逶迤向下。在两个世纪的和平生活中,城墙已经失修坍塌,在某些地方,全部残存部分都成了土堆,如今构成了花园的围墙。河边是要大量用水的行业,尤其是染毛和鞣革两种。

梅尔辛和埃德蒙爬上了在散发出强烈血腥味的屠宰场和锤头敲击铁块成形的铁匠铺之间的泥泞的滩岸。在他们的正前方,隔着一条狭窄的水道,就是麻风病人岛。埃德蒙说:“我们为什么到这儿来?桥在上游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呢。”

“不错,”梅尔辛说。他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认为我们应当把新桥建在这儿。”

“一座通向小岛的桥?”

“另一座从岛上通向远岸。用两座小桥取代一座大桥。这样就便宜多了。

“可是人们就得步行穿过小岛才能从这座桥到那座桥。”

“为什么不可以呢?”

“因为那是麻风病人的移居点!”

“那儿只剩下一个麻风病人了。可以把他迁到别的地方。那种病看来已经消失了。”

埃德蒙沉思起来。“这样,所有到王桥来的人都要先到我们现在站的地方。”

“我们得修一条街道,拆掉一些建筑——但耗费比起建桥省下的钱要少。”

“而另一端呢……”

“那是属于修道院的一片牧场。我在圣马可的屋顶上边时,看到了整个布局。所以我才想到了这一点。”

埃德蒙得到了深刻的印象。“这是很聪明的。我想不通当初为什么不把桥建在这里。”

“第一座桥是几百年前竖起来的。当时河道可能和现在不同。在几百年时间里,河岸准是改变了位置。岛与牧场之间的河道曾经比现在要宽。因此在这里建桥就没有优越性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