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22页)

威廉的战马的蹄声渐渐在远处消失了,他的扈从在一块木板上倒光了那钱袋。当一块块银币在阳光下蹦跳着落下时,汤姆感到一阵胜利的激动。是有点发疯,然而却起了作用:他总算为自己和手下的工人挣来了工钱。“连老爷们也要按规矩办事,”他有点自言自语地说。

埃格妮丝听见了他的话。“我只希望你永远别想从威廉老爷手里找活干了。”她恼怒地说。

汤姆冲着她微笑着。他明白她因为刚才吓坏了,说话有点难听。“别老皱眉头了,要不,等孩子生下来,你就只有变味的奶喂孩子了。”

“除非你这一冬有活干,我可没东西给全家吃了。”

“冬天还早着呢,”汤姆说。

他们在那村子里待了整整一夏天。后来,他们才察觉这一决定是个可怕的失误,但当时看来还是蛮明智的,因为汤姆、埃格妮丝和阿尔弗雷德在地里收庄稼,每人每天都能挣一便士。秋天来了,得搬家时,他们已有了沉沉的一袋银便士,还养了一头肥猪。

他们第一夜在一个村庄教堂的前廊里度过,第二夜,他们发现了一家乡村小修道院,受到了修士们的热情接待。第三天,他们来到了楚特森林的腹心地带,那是一大片乱蓬蓬的矮树林,他们走的那条路比一辆牛车宽不了多少,上面在夏日曾长得挺茂盛的草,此时正在枯萎,路两边全是橡树。

汤姆背着的背包里装着他的小型工具,他的锤子都吊在他的腰带上。他左臂下夹着卷成一捆的斗篷,右手提着铁钎,当手杖用。他很高兴又走在大路上了。他的下一个工作说不定就是盖大教堂呢。他可能当上匠师,下半辈子就待在那儿,他盖的教堂是那么奇妙,可以保证他上天堂。

埃格妮丝用绳子把一口锅子背在背上,里面装着他们不多的一点家当。阿尔弗雷德提着他们盖新房子要用的工具:一把斧头、一把扁斧、一把锯子、一只小锤、一把在皮革和木头上钻孔的锥钻,还有一把铲子。玛莎太小拿不了什么东西,只是在腰里别着她自己的碗和餐刀,背上背着冬衣。不过,她有一个任务是赶猪,他们要在一个市场上卖的。

全家在无边无际的树林里走着,汤姆一直关照着埃格妮丝。她的怀孕期已经过半,不但背上背着重负,肚子里也相当沉重。可是她的样子一点也不累。阿尔弗雷德也没问题:他正处在有力气没处发的年龄。只有玛莎累坏了,她的两条细腿还只是用来蹦跳着玩的,不是用来走远路的,她不时落在后面,因此别人只好停下来等她和那头猪赶上来。

汤姆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有朝一日他要建造的大教堂。他像往常一样先画出一条拱廊,这很简单:两根立柱支撑一个半圆。然后他又想象第二个,和第一个完全一样。他在脑子里把这两个凑在一起,就构成了一条深深的拱廊。随后再加一个,加一个,加上好多,直到形成一整排,全都连结在一起,就组成了一条通道。这是一座建筑的本体,上面再盖上屋顶遮雨,还有两堵墙来支撑屋顶。一座教堂就是一条通道,再加上一些加工改进就是了。

通道是黑暗的,所以第一项改进是窗户。如果墙壁很结实,上面就可以掏洞。这些洞上面要圆,两侧要直,窗台要平——和原先的拱廊一个形状。在拱顶、门、窗上都用类似的轮廓,是增加建筑物美观的一种办法。整齐划一是另一种办法,汤姆设想了十二个一式的窗户,间距相等,沿着拱廊的两侧排列下去。

汤姆努力想象着窗户上的装饰,但他的注意力老是集中不起来,因为他觉得有人正盯着他,他想,这种念头真蠢,既然森林里飞禽走兽成群结队,那些鸟啦、狐狸啦、山猫啦、松鼠啦、兔子啦、野鼠啦、黄鼬啦什么的,当然都在看着他哪。

中午时分,全家在一条小溪旁坐了下来。他们喝着清纯的溪水,吃着冷咸肉和在林中地上拣来的酸苹果。

下午,玛莎累得走不动了。在一处地方,她落在后面有一百步远了。汤姆停住脚步等她赶上来,想起了阿尔弗雷德在这个年龄时的情景。他当时是个漂亮的金发男孩,又结实又勇敢。汤姆看着玛莎赶着猪慢慢地走,心中夹杂着疼爱和怜惜。这时从她前面的低矮的树丛中蹿出一个影子。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太突然,汤姆简直无法相信。那个在路上猛然出现的人举着一根木棒。汤姆喉咙里就要发出一声骇人的呼叫,但还没来得及喊出,那人已经抡起木棒朝玛莎打去。木棒正击中她的头的侧面,汤姆同时听到一声闷响,她像个布娃娃似的摔倒在地。

汤姆往回沿着大路朝他们跑去,他的脚步蹬踏在坚硬的地面上,如同威廉的战马的蹄子,像是要让他的两条腿尽快地带着身子朝前奔。他一边跑,一边看着前面发生的一切,犹如看着画在教堂墙顶上的画,因为他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却无力去改变什么。那个袭击者无疑是个强盗,他身材短粗,穿一件紧身短上衣,下面光着双脚。他看了一阵子汤姆,汤姆看清他的脸破了相,十分丑陋:他的双唇给切掉了,大概是因为犯了撒谎之类的罪名而遭到刑罚,他的嘴如今就成了周围布满刀疤经常咧着的怪样子。要不是玛莎躺倒在地的小身躯,汤姆看到那副可怕的丑相恐怕就要止步不前了。

那强盗的目光从汤姆身上移开,盯住了那头猪。他飞快地蹲下身去,把猪提起来,夹在腋下不容那牲畜扭动挣扎,就箭一般地跑回盘根错节的矮树丛中去了,汤姆全家唯一值钱的家当就这么给抢走了。

汤姆随即跪在了玛莎身边。他把他那宽大的手掌放在她那小胸脯上试她的心跳,心脏跳得平稳而有力,他最怕的事总算没发生;可是她的眼睛闭着,金发里闪着殷红的鲜血。

埃格妮丝随后也跪在了她身旁。她摸了摸玛莎的胸口、手腕和前额,然后狠狠地瞪了汤姆一眼。“她不会死的,”她勉强挤出了这句话,“去把猪抢回来。”

汤姆利落地解开工具袋,甩到地上。他的左手抽出了别在腰带上的铁头锤子。他的右手还拿着铁钎。他能看见那贼踩倒的灌木,他能听见那猪在林中嚎叫。他猛冲进矮树林。

地上的踪迹引着他很容易地追了下去。那强盗块头不小,又挟着一头挣扎扭动的猪跑着,所以在一路踩倒的花草、灌木和幼树上留下一条宽宽的小路。汤姆在他后面紧追,一心要狠狠地抓住那人,打他个半死。他快步踩过一丛小白桦,猛冲下一个山坡,溅着水跨过一片水洼,来到一条窄路上。他在这儿站住了脚。那贼可能往左跑,也许往右跑了,这里没有踩倒的花草来指路了;但汤姆聆听一下,就听到猪在他左边的什么地方嚎叫。他还听到身后有人穿过树林跑来——准是阿尔弗雷德。他朝着猪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