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甲将军

武元甲于1911年8月25日出生在越南的安卡。作为卓越的战略家和军事家,他领导越南人民的武装力量把越南从法国殖民统治中解放出来,并在越南战争中抵抗美国和南越的军事力量。1969年9月,胡志明去世后,尽管他是主席的候选人,但仍坚持担任国防部长的职务。在柬埔寨领导人波尔布特[1]下台一事中,他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他是越南共产党的重要人物,尽管在1982年退职,却依然是国家政治活动的坚强后盾。他既是一个学者,还是一个多产作家。2004年,在庆祝奠边府击败法国人50周年的活动中,突显了他的代表作用——正是那次战役把这位传奇式将军的形象推向了世界舞台。

他在越南战争中名噪一时。这并不是因为他是河内的国防部长、武装部队最高司令和副总理,而是因为他曾在奠边府击败了法国军队。美国人现在生活在一场新的奠边府战役的噩梦之中。每当局势恶化时,人们便说:“是武元甲在准备一场新的奠边府战役。”或者简单地说:“是武元甲。”1968年2月,当越共游击队发动春季攻势时,人们谈到了武元甲;3月和4月,当北越人攻克顺化和包围溪山时,人们谈到了武元甲;5月和6月,当越共游击队在西贡和中部平原发动第二次攻势时,人们谈到了武元甲。在以后的几年中,人们还将会谈到他。那个简短而清脆响亮的名字成了17度线以南时时悬在空中的威胁。你可用“魔鬼来了”来吓唬孩子,那么你也可以用“武元甲来了”来吓唬美国人。然而不正是被自己所编造的神话迷住了心窍的美国人将他吹捧起来的吗?他们从来就没有自问过这一神话是否编得太早了。诚然,武元甲在奠边府取得了胜利。但是还不能由此断言他是亚洲的拿破仑、军事战略的天才和常胜将军。春季攻势和5月攻势不是都失败了吗?顺化不是重新失去了吗?对溪山的包围不是最终也被解除了吗?1969年2月,战争呈现出更有利于美国人和南越人的趋势。河内唯一真正的胜利是约翰逊的下台和停止对北越的轰炸。在西贡,阮文绍却巩固了政权。

但武元甲毕竟是武元甲,新闻记者都愿意采访他。显然,胡志明已经年迈多病,他常常握着来访者的手欢呼必将取得最后胜利,然后咳嗽不止地与客人告别。现在只有出于人情和从私交的角度去同他见面是合宜的。“我了解胡志明。”他能给你讲述的东西很少。采访武元甲则不同!武元甲有一大堆事可说。自1954年以来,他对这些事始终守口如瓶。他比胡志明本人更难以见到。他从不在官方的礼宾场合中露面,时而传出他已去世的流言。1969年2月,我一抵达河内便要求见武元甲,并怀着坚定的希望做着会见的准备,仔细地收集与他的经历有关的材料。武元甲的历史是那么吸引人。他是一个破落地主的儿子,在一个法国富豪的家庭中长大,离马克思主义的教育相去甚远。他作为一个小康资产阶级的子弟就读于顺化的皇家书院,嗣后,进入河内大学,并毕业于该校的法律哲学系。最后,他在河内的一所法国文科高级中学当文学和历史教师,用拿破仑的历次战役来折磨学生。他在黑板上画上各次战役的详细作战图,滔滔不绝地加以分析,同事们纷纷跟他开玩笑:“您想成为将军吗?”他从14岁起就开始了革命生涯,18岁时,被投进了监狱。20岁时,他站到了胡志明一边。因为他性情暴躁和沉默寡言,胡志明称他为“白雪覆盖的火山”,又因为他勇敢大胆而称他为“魔鬼”……1935年,他加入了共产党,同年,与他的战友明泰结婚。在共产党被宣布为非法组织的那一年,即1939年,他逃亡中国。明泰在掩护他逃跑时当场被捕,并于1941年死于老鼠猖獗的牢房中……许多人认为武元甲由此学会了仇恨:拒绝任何怜悯,实施种种暴行。法国人在1945年到1954年期间,掉进毒蜂麇集的陷阱、毒蛇盘踞的土坑或者被埋在遗尸下面的地雷炸死的历史难道能被忘却吗?这位擅长破坏的专家常说,游击战永远能制服现代武器。结果,他在奠边府用大炮取得了胜利。100门大炮由越南爱国战线的人靠肩扛和自行车驮,在强行军和断炊的情况下,一门一门地运到阵地。如果说,奠边府战役使法国付出了1.2万人死亡的代价,那么武元甲为此付出的代价更大,竟高达4.5万人。后来,他曾不动声色、毫不在乎地提起那些死亡者:“在这个星球上,每两分钟就要死去30万人。在一次战役中死去4.5万人又算得了什么?在战争中死亡无足轻重。”他的玩世不恭同他的强硬并不相斥。实际上,他与河内严肃的马克思主义者鲜有共同之处。他总是穿着熨得笔挺的新军装,居住在河内的一所洋房中,那是法国人建造的,内部陈设着法国家具。他拥有一辆挂有窗帘的小轿车,同一位年纪比他小得多的漂亮姑娘又结了婚。总之,他并没有过修士般的生活,或者说胡志明式的生活。

北越人对我采访武元甲的请求持极大的保留态度。“为何偏要采访武元甲?仗又不是武元甲一人打的。何况,武元甲也不予接见。”但是,在我离开越南的前三天,陪同人员安世给我送来了我将能见到武元甲的消息:“明天下午3点半。我们说定,这不是一次正式的采访,而是一次座谈。不是单独的座谈,而是同代表团其他妇女一起座谈。”代表团的其他妇女是两名共产党人和一名意大利无产阶级统一社会党党员。我是和她们一起应邀到北越的。她们三人是卡门、朱莉娅和马丽莎。她们既聪明又友好,理解这次集体约见给我带来的困窘,便答应在同武元甲见面时,她们将不开口,以便我能更加从容不迫地向武元甲提问。如果他让她们之中的任何人在他旁边入座时,她们答应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如果他不同意使用录音机,她们答应帮助我做笔录。第二天,我们穿戴整齐。中午,一切都准备就绪。我同她们在一起感到又紧张又烦躁。现在我已回忆不起来那天中午之后发生的事。我仅仅记得我们在安世、黄副官和胡翻译的陪同下出发,参谋部的军官们在国防部门口迎候:人人神态严肃,衣着整齐,身穿橄榄绿的军装。我们走近时,他们个个面露笑容,向我们鞠躬。他们沿着走廊,一直把我们领到一间大厅里。大厅里面沿墙摆着一张长沙发和许多单人沙发。武元甲,神话般的武元甲像一尊铅铸的士兵似的端立在大厅之中。

首先使我感到惊讶的是他的矮小。我原先知道他身高不及1米54,但现在当面一看,他似乎比我想象的更矮小:短腿,短胳膊,紧缩在外衣中的超短脖子,粗且胖的躯体。他的脸颊臃肿,布满青筋,从而使面容成绛紫色。这不是一张惹人喜爱的脸,绝不是。也许是因为绛紫色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轮廓变幻不定的缘故,你必须花费很大的力气,细加观察,才能看清他那令人兴味索然的面目:大嘴巴,小牙齿,扁鼻子,大鼻孔,一头黑发几乎罩住了半个脑袋,前额消失在黑发中……但是那双眼睛显露出他的过人的聪明,是我从未见过的,它显得敏锐、狡黠、笑容可掬、冷酷,无所不包,应有尽有。它犹如两个不断闪烁着的光球,又犹如两把向你步步进逼的利剑;它显露出镇定自若,也显露出一种权威。的确,我当时曾疑惑不解地自问道:“那天夜里,在蓝山上流下泪水的会是这双眼睛吗?”在蓝山,也就是曾在他的主持下开展反法游击战的那个地方,一天夜里,传来了胡志明去世的消息。他在自己的一部著作中是这样描述这一事件的:“我觉得天旋地转。我将他的物品收拾好,放在他的随身行李草篮中,请宋致悼词。天气异常寒冷,无数星星在寥廓的夜空中闪耀。但是我感到无限悲伤,心如刀绞。我泪水盈眶,仰望天空,突然放声痛哭。”也许,那双眼睛在遥远的过去哭得太多了,以致现在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使他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