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云压城

天堂里的杂草

被雅典人看作历史上最重大胜利的马拉松战役,在万王之王看来则有另外一番不同的理解。实际上波斯宣传机构不太习惯关注主人的失败——对他们来说,将这场战役轻描淡写地描绘成一次细小的边界冲突完全不算破例或让步。当然,可恨的雅典人成功地从他们的惩罚中溜走的确有些遗憾,但这次小小的失败无损于整个远征取得的重大胜利。怀疑这一点的人只要看看匍匐在苏撒街道中的埃雷特里亚人就清楚了。大流士看到这些可怜的俘虏屈服在面前,非常宽宏地命令给他们松绑,并将他们安置在今天巴士拉以北的土地上。这一片土地早已广为人知,因为有神秘的黑色液体从沙漠的地下冒出泡来,空气中布满了波斯人称为“拉迪那凯”的浓重气味——远烈于爱琴海地区腌货铺子的味道。就像当年犹太人曾经在巴比伦河边流泪一样,埃雷特里亚人也在油井林立的伊拉克南部哀哭自己的家园。“永别了,著名的埃雷特里亚,你已不再是我们的家园。永别了,雅典,我们从前隔海相望的邻居。永别了,我亲爱的海洋。”1大流士认为,这种流放的惩罚已经足够了。

当然,这样宽宏大量只不过是伟大国王盛怒风暴之后短暂的阳光。而雅典这个恶灵和魔鬼的信徒、谎言的顽固据点同以前一样仍然面临着死刑的判决。但不仅只有雅典。共同犯下谋杀大王使节罪行的还有斯巴达,这一点不会被忘记,也不会得到原谅。在马拉松战役之后,大流士重新规划了自己的西方战略,决心将斯巴达和雅典一同毁灭。幸运的是,一向在大王军事计划前沿的智囊团最近赢得了一次特别重要的政变:一位新来的奸细,这不是别人,恰好是那座神秘莫测的城市从前的一位国王。德马拉托斯由于在全体斯巴达人民面前遭到勒奥提基达斯公开羞辱,终于进行反击:起初他还是暗中行事,后来干脆公开逃亡到苏撒的宫廷,并在这里受到极其热情的欢迎——因为他提供了大量有关情报。2这位叛徒早已对故乡思念不已,因此在询问人员提问的时候,自然毫无保留地痛苦发泄了一番。

尽管德马拉托斯已经门户大开,鼓动自己的主公考虑入侵伯罗奔尼撒,大流士的征服计划却并不轻举妄动。鉴于达提斯的远征只不过是一次华丽的劫掠,而完全平定像希腊这样遥远多山的地区则是一项方法难度完全不同的挑战。波斯的行政系统像车轮一样可以慢慢碾碎任何问题。公元前486年6月,大流士发动动员令之后的第三年,苦于无休止的征粮征兵,埃及人突然发动了起义。大王的注意力突然从雅典被吸引到南方。埃及这片土地富饶、肥沃,如同黄金一般珍贵,不能因为荒蛮的希腊而冒险失去这样珍贵的宝物。原本打算出征雅典的特别部队如今自然被派往进攻尼罗河国度。当炎夏的酷热逐渐褪去,美好的秋季秋意渐浓之时,这一片土地已经准备好脱离波斯独立。万王之王立刻准备亲自出征。

宫廷中每个人都意识到这一刻潜在的危险。大流士此前虽然多次出征,但是现在他不再年轻,已经65岁,谣言四起,说他身体虚弱。侍臣们痛苦地记得前一位波斯国王出征埃及时所发生的事情,考虑到这次的结局时——自己都感到害怕。冈比西斯在尼罗河畔战斗,只不过将波斯留给自己的唯一兄弟;大流士娶了众多妻子,而且子女众多,很多儿子都野心勃勃。外省爆发战争,继位问题就会迫在眉睫:如果历史能指引方向的话,那结果将是一次灾难。手足相残严重的后果威胁到了波斯统治的根基,它已经造成一支王室血脉的终结——谁敢断言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大流士已经上了年纪,然而他毕生统治都致力于为世界建立真理和秩序而取得成果,绝对不会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在他死后化为乌有。他认为有这么多才能出众的儿子不仅不会威胁到帝国,反而会巩固它。波斯人民不应对他子嗣众多而感到担忧,而应该感到欣慰。他们一直拥有基本的准则:“男子气概的最好标准,除了在战场上作战勇敢之外,还要成为一名子女众多的父亲。”3大流士事事谨慎,不可能忽视对儿子们的教育。波斯人不习惯于娇生惯养。甚至连一向认为穿裤子的民族是可笑娘娘腔的希腊人,也不得不认可波斯人这样的做法。虽然波斯王子可能身穿花花绿绿的裤子,但他们的确非常坚强。

当然,也许王子的幼年时代是在后宫女子的温柔乡中度过的,也唯独如此,才能让宦官们更好地塑造他,“赋予他婴儿的美丽,在蹒跚学步时塑造他的双腿,让他挺起腰杆”4。从6岁开始,孩子们就必须像斯巴达人一样接受严格的课程训练:每天黎明之前,都有嘹亮的喇叭声叫王子们起床,在开始进行严格的课程训练之前第一件事就是5英里长跑,随后的课程包括声音训练、使用武器以及在冰冷的激流中沐浴。为了学习领导的方法,他们将要带领50名其他男孩。为了学习像帝王般运用长矛和弓箭的技巧,他们要跟随自己的父王打猎。为了学习公正的原理,了解波斯辉煌的历史,敬奉阿胡拉马兹达,他们要接受祭司们的指导。或许他们生而处在奢华之中,但是这奢华完全是为了让下人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眼花缭乱,而不是为了让这些精英中的骨干变得软弱。甚至那些公主们从生下来就有整座城市为她们制作精美的拖鞋,也不被允许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而要在家庭女教师的指导下练习骑马,甚至要和自己的兄弟们一样学习“精熟弓矛”5。万王之王的孩子们需要学习的内容实在太多。只有在比较中,卓尔不群、令人敬畏者才能拥有继承大统的权利,随之而来的责任还包括公正和威严。大流士后人继承的遗产是对全世界的统治。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能像他们一样含着金勺子出生。在大流士狡猾的精心计划中,帝国是家族的利益——不允许任何一个孩子为了自己的利益破坏它。孩子们渴望赢得父亲的青睐,渴望统治各个古老的王国,渴望强大的总督领地以及军队。他们得到的赏赐越多,就越有希望得到更多——大流士的超级大奖——统治整个世界的权力——只会授予所有人中间最合适、最值得嘉奖的王子。

大流士几年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这个人选。6有一个儿子在众人中特别引人注目:薛西斯。虽然他不是众王子中最年长者,但却显然早已成为大王的继承人。很多条件帮助他赢得了这项头衔。但也许其中最关键的因素是,薛西斯与其他的同父异母兄弟不同,他的身上流淌着最正统的血液——他的母亲是帝国中背景最重要的女人阿托撒,是冈比西斯和巴尔迪亚留下的寡妇,是伟大的居鲁士的女儿。这样的血统肯定是重要优势,但如果薛西斯不同时具备许多别的品质,也不足以赢得父亲的祝福。作为接受世界上最严格教育的毕业生,他不仅表现出在骑术、武器使用方面的特长,而且具有祭司般的智慧——“如果不能在这个领域得到正确的指导,就不能成为波斯的国王”7。同样,在打猎和作战过程中,他都冲锋在前,充分地证明了个人的勇气。或许还有一项重要的因素,薛西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有王者之风。这是非常重要的因素:波斯民族非常重视身体外观,每个贵族都会在车上带着自己的化妆师;必备的装饰物包括一双可以踩在脚下的高跟鞋;而假胡须和假唇须价格昂贵,以至于财政部门将它们列为需要缴税的项目。薛西斯的相貌甚至比父亲更为英俊:大流士已经是人们公认的美男子,“猿臂及膝”8。薛西斯虽然没有这些奇特相貌:“无论是他的身材还是高贵的仪表,都比任何人更适于指挥强大的权力。”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