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隔物勒杀(第2/2页)

房中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是宋芪从内间走了出来,童宫连忙迎了上去:“大人……”

“睡了。”

童宫这才与霍雄一同轻轻地走进了内间。

榻前,老侍医也守在这儿。童宫、霍雄二人重又守在大人榻前,心里似乎略略安定了些,望着大人昏睡中微蹙的眉心,他们觉得大人好似仍在思索。

不知不觉,银烛台上的蜡烛即将燃尽,宋芪上前添了几支,屋子里顿时亮了许多。转回身来,宋芪看到母亲一只手抚着前额,已显得很是疲倦。

“母亲,你先去歇息吧!”芪儿劝道。

宋夫人把手放下来,却说:“芪儿,你先去歇息吧,小萱儿醒了,要找你的。”

“不必,秋娟姐都照看着。”芪儿坐下来同母亲靠得更紧了。

宋夫人搂着芪儿,不知怎的,忽觉得一阵阵辛酸涌上心来,搂着芪儿的手也微微颤抖了,泪水落在芪儿丰腴的手背上。聪敏的芪儿立刻感觉到母亲是想起她的亲生女儿来了。芪儿多想安慰母亲啊,可说什么呢?又担心越发触动母亲的感伤,她于是只将自己的手加在母亲的手上,轻轻地抚摩着。

童宫、霍雄目睹此情,都无言,各人又都默默地坐着……

刮风了,宋慈朦朦胧胧地听到“砰”的一声响,一扇窗牖被风吹开,一股急风直灌进来。他觉得有些寒意,睁开眼睛,想叫芪儿去关窗,可是榻前空无一人。

“这是什么时辰,他们都去哪儿了呢?”

又一阵凉风灌进来,银烛台上的蜡烛只剩下一支烛光,茕袅摇曳,黯然欲灭。这时,窗外黑影一闪,跳进两个人来,两个各持短刀的蒙面人。

“啊,这一回难避凶手之刃了。”一丝意识掠过宋慈的脑际。

可是,两个刺客钢刀一晃,又都收将起来。一刺客忽从怀中抖出一条绳索,二人就向宋慈榻前一步步逼来……宋慈想,现在只有等二人近前,冷不防开出双掌,击他们个措手不及,再做计较。可是二人已近,宋慈只觉得自己的手被绑缚住了,动弹不得。他想喊,也喊不出来。一双大手猛一下托起他的头,又迅速竖过他颈下的枕头,垫在他的脖颈之下,连同枕头一起捆了就要勒杀他……

啊,憋闷……

“老爷!……老爷!……你怎么啦?”宋夫人忽然发现宋慈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粗了,连忙呼道。

宋慈醒来,费劲地睁开双眼,蒙眬中辨认出眼前坐着的是夫人,一旁还站着芪儿、童宫、霍雄、侍医……顿了顿,宋慈又蹙起眉心,微合双眼,仿佛仍在搜寻已经消失的梦境……好一阵,他忽然睁大双眼,放出光芒——那种在深思疑案忽得要领时特有的光芒!

“去……快去……”宋慈看着童宫、霍雄,声音虽细,却一字一珠,很是清楚。“许提举……之尸……再去……检验一回……极可能是……隔物勒杀[3]!”

童宫、霍雄听此一言,都觉眼前一亮,血液也仿佛随之沸腾。童宫当即低头附在宋慈耳边,轻声说道:“我们懂了,这就去。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童宫与霍雄去了。不多时,窗外传来两匹马的鸣叫,宋慈躺在榻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然而稍顿,宋慈又记起什么似的,睁眼看着夫人,又望了望典籍盈架的多宝格书橱。“老爷,不看不行吗?”夫人已明白了宋慈的心思,恳切地望着他。

“要看。”宋慈吃力地说。

夫人叹息一声,转头对芪儿道:“去拿吧!”

宋芪也明白父亲此刻要看的是什么,就向书橱走去。她从多宝格书橱中格取下一精美的御赐书盒,开了书盒,取出一部两册书来,又取出其中一册,走来交给母亲。

这正是宋慈所著《洗冤集录》,宋夫人接过书,很快就翻到了卷三的《自缢》部分,展开了,放在宋慈胸前视线所及的地方。

这正是宋慈要查看的部分。斜靠在芪儿替他垫高的枕上,宋慈双手扶着《洗冤集录》逐字逐行地看起来。看完了一页,眼睛抬起,芪儿又帮他翻过一页。他看了《自缢》篇,又看《被打勒死假作自缢》。他看到关于自缢和假作自缢的鉴别,自己原是写得相当清楚的,只是没有隔物勒死这一案,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宋慈合上了双眼,脑际中又现出许提举的尸首。他记得,许提举的尸首之上未见任何他杀迹象,如果真是隔物勒杀而假作自缢,那,凶手就绝非一般犯案之徒了……

“可是,凶犯怎会想出这等招数?这可能吗?”宋慈又这样自问道。

“可能,只要有人想到‘隔物勒杀’,完全可能!”宋慈又这样想。于是一种极难言喻的感觉袭上了他的心,以至心里仿佛被刀尖撩了一下似的生疼起来。他想起自己从前作《洗冤集录》,原是为着帮助天下司法官勘审刑案的,但假如凶犯得之,也可能把凶案作得更隐蔽啊!

“书能兴邦,也能乱邦。此类书若得以流传于世,歹人习之,效仿作案,天下岂不大乱!”

冥冥之中,耳边又响起了当年万卷堂主余仁仲老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陡然间,他觉得头又格外痛起来,再睁眼看自己胸前双手扶着的《洗冤集录》,《洗冤集录》也在他的眼前晃动,而且很快晃成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白光……

“老爷,你又在想什么?”宋夫人轻声唤道,同时双手捧住《洗冤集录》恳求地说,“你不能再想了,把书收起来吧,啊?”

“父亲,”芪儿也用锦帕替父亲擦去沁出额前的汗星,“等你好了,再看吧!”

“不能看,不能再看了!”老侍医也说。

宋慈点了点头,他也觉得奇怪,自己干吗捧着书不放呢?随即松开了捧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