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调整表情(第3/16页)

他放开了格利高里。“我们从河上走好吗?没准会有风的。”

在下区,六对猎狗在笼子里骚动着大声狂吠,它们被装上马车,将穿过乡村运向远方。它们互相推挤着,摇着尾巴,抖动着耳朵,龇牙咧嘴的,那一阵阵狂吠和嚎叫给已经弥漫着几分恐慌的城堡平添了一丝混乱。这与其说是一次夏季巡游的开始,不如说更像是从城堡的撤离。满头大汗的搬运工们正把国王的出巡装备搬到马车上。有两个人抬着一口镶有铆钉的大箱子,被卡在门口进退不得。他想起自己以前在路上的情景,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为了搭一段顺风车而帮别人装货。他走了过去。“怎么成这样了,伙计们?”

他稳住箱子的一角,让他们退到暗处;然后挪挪手,调整一下箱子的角度;稍稍轻移梭动之后,他们就来到了门外,口里还欢呼着“出来了!”,仿佛这办法是他们自己想出的。他说,下一步去给王后收拾行李,她要去红衣主教位于摩尔的宫殿,他们吃惊地问,是吗,先生,如果王后不肯去怎么办?他说,那我们用毯子把她裹起来,搬到你们的马车上。他给了他们一点赏钱,说: 放松点儿,大热天的不要干得太累。他回到孩子们身边。有人牵着马来准备套在装有猎狗的马车上,一闻到它们的气息,猎狗就兴奋地狂吠起来,他们一路到了河上都还能听见那叫声。

褐色的河水缓缓地流淌;在伊顿的岸边,一群无精打采的天鹅在草丛中游来游去。他们的船在脚底下颠簸;他说,“这不是塞恩•马多克吗?”

“你还真能记人,对吧?”

“如果这个人很丑的话。”

“你有没有拿镜子照照自己?”船夫正在连核带肉地吃一个苹果;他很仔细地把果仁吐到船外。

“你父亲好吗?”

“死了。”塞恩吐掉苹果梗。“他们中有你的小子吗?”

“我是,”格利高里说。

“那个是我的。”塞恩朝对面的桨手点点头,那壮小伙脸一红,移开了视线。“你父亲以前碰到这种天气时,常常关门歇业。把火灭掉去钓鱼。”

“拿鱼竿在水上一顿乱拍,”他说,“把鱼都打昏。然后跳下去,从水底把它们抓上来。手指抠着鱼鳃: ‘瞧什么呢,你这长鳞的贱种?是在瞧我吗?’”

“他不是那种会坐下来晒太阳的人,”马多克解释道。“我可以跟你们讲不少故事,关于沃尔特•克伦威尔。”

赖奥斯利先生的表情很耐人寻味。他不明白你从船夫那儿能了解很多,虽然他们满口脏话,语速又快。这种话他十二岁时就说得很流利了,这是他的母语,现在又回到了他的口中,有些自然,有些粗俗。他掌握了一些希腊语的口头禅,在跟托马斯•克兰默和瑞斯里交流时经常使用: 早期的语言,未被污染破坏,就像娇嫩的水果。但任何一位希腊学者都没有像塞恩现在这样,用帕特尼人对于不要脸的博林家的评论,让你的耳朵这么大受刺激。亨利跟那做母亲的有一腿,祝他好运。他跟那做姐姐的也有一腿,不然当国王干啥?但总得在什么地方打住。我们不是野外的畜生。塞恩称安妮为鳗鱼,说她是从烂泥里跑出来的滑溜溜的河乌[2],他想起红衣主教曾经把她形容为: 我的蛇蝎敌人。塞恩说,她跟她弟弟有一腿;他说,什么,她弟弟乔治?

“她只有一个兄弟。关在家里干的那种丑事。那种龌龊的法国式搞法,就像——”

“你能小声点儿吗?”他环顾四周,仿佛船边的水中可能潜有密探。

“——她就是这样,才不向亨利让步,因为一旦让他得手而怀上他的孩子,那么非常感谢,你可以走了,姑娘——所以她就,哦,殿下,我绝对不能允许——因为她弟弟弄了她的那天晚上她就知道,当时他舔得她销魂荡魄,后来他就,对不起,姐姐,我这个大包袱怎么办呢——她说,哦,不用愁,我的好弟弟,从后面进去好了,那样不碍事儿的。”

谢谢,他说,我以前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付的。

孩子们只听个一鳞半爪。塞恩得到了一笔小费。能够重温帕特尼式的想象,花多少钱都值。他会记住塞恩模仿出的扭捏之态: 与真正的安妮迥然不同。

后来,在家里,格利高里问,“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而且还有人付钱?”

“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耸了耸肩。“所以,如果你想了解人们的想法……”

“瑞斯里很怕您。他说您上次跟秘书官一起从切尔西出来时,您威胁说,要把他从他自己的船上扔下去淹死。”

这与他记忆中的那次谈话有些出入。

“瑞斯里认为我会这么做吗?”

“是的。他觉得您什么都做得出来。”

新年时,他送给安妮一套柄上饰有水晶石的银叉子作礼物。他希望她会用它们吃饭,而不是戳人。

“是威尼斯的!”她很高兴。她举起叉子,让叉柄迎着光亮,熠熠闪烁。

他带来了另一份礼物托她转交。礼物包在一块天蓝色绸布中。“这是给那个爱哭的小姑娘的。”

安妮微微张了下嘴。“你不知道吗?”她的眼里满是邪邪的笑意。“过来,我跟你说句悄悄话。”她的脸碰到了他的脸。她的肌肤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琥珀,玫瑰。“约翰•西摩爵士?亲爱的约翰爵士?也就是人们所说的老约翰?”约翰爵士也许比他自己大不过十二岁,但和蔼可能会让人显老;由于他的两个儿子爱德华和汤姆如今是在宫廷里谋事的年轻人,他的确给人一种已经退隐的感觉。“现在我们才明白为什么总是看不到他了,”安妮小声说,“现在我们才明白他在乡下干些什么。”

“我猜,是打猎。”

“没错,猎获的却是爱德华的妻子凯瑟琳•菲洛尔。他们勾搭成奸,被逮个正着,不过我无法知道是在哪儿,是在她的床上,还是他的床上,也可能是在草地上或者干草棚里——没错,肯定会很冷,但他们可以互相取暖。现在约翰爵士已经全都公开承认了,当面跟他儿子说,自他们结婚以来,他每周都会和她幽会一次,也就是说差不多两年……嗯……零六个月,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