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调整表情(第4/16页)

“算下来就是一百二十次,如果他们在重要节日时有所节制的话……”

“通奸的人是不会因为大斋节而歇着的。”

“哦,我还以为他们会呢。”

“她生了两个孩子,所以要减去她因为分娩而休息的时间……而且他们都是男孩,你知道。所以爱德华……”他想象着爱德华会怎么样。那张如鹰一般坚毅的面庞。“他把他们撵出家门。他们会成为私生子。而她,凯瑟琳•菲洛尔,会被送到修道院。我觉得他该把她关进笼子!他在请求解除婚姻。至于亲爱的约翰爵士,我想我们近期是不会在宫廷里看到他的。”

“我们干吗要这么小声呢?我肯定是全伦敦最后听说这件事的人。”

“国王还没有听说。你知道他这个人是多么正统。所以,如果有人拿这件事在他面前取笑,希望不要是我或者你。”

“那他女儿呢?她叫简,对吧?”

安妮吃吃地笑了。“那灰白脸?去威尔特郡了。她最好的做法就是跟着她嫂子进修道院。她姐姐丽兹嫁得好,但这个胆小鬼没人要,以后更不会有人要了。”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礼物上;她突然有些关切而嫉妒,说,“这是什么?”

“只是一本关于刺绣图样的书。”

“只要不让她太费脑子就行。你干吗送她礼物呢?”

“我为她感到难过。”当然,现在更是这样了。

“哦。你不会喜欢她吧?”明智的答案是,不,安妮小姐,我只喜欢你。“因为,你送她礼物合适吗?”

“这可不是薄伽丘[3]讲的故事。”

她笑了起来。“狼厅的那些罪人呀,他们都可以给薄伽丘讲故事了。”

* * *

二月底时,一位名叫托马斯•西顿的神父被处以火刑;他因为走私廷德尔的圣经而被罗彻斯特主教费希尔抓获。事后不久,十来位客人在主教家用过简朴的餐食后发了病,纷纷呕吐、痉挛,脸色煞白,浑身无力,被人抬到床上接受医生的检查。巴茨医生说事情出在肉汤上;根据侍者们的证词,这是唯一一道所有的人都尝过的菜。

自然本身也会酿制毒药。不过,在拷问主教家的厨子之前,他会先去厨房看看,撇一撇汤锅上的油。但没有别的人怀疑是有人犯了罪。

厨子很快供认在肉汤里加过一种白色粉末,是别人交给他的。是谁呢?只是一个男子。一个陌生人,说这只是一个善意的玩笑,帮费希尔和他的客人们清理一下肠道。

国王大发雷霆: 既愤怒,又恐惧。他觉得是异教徒所为。巴茨医生摇了摇头,撇撇下唇,说,比起地狱,毒药让亨利更为恐惧。

你会因为一个陌生人跟你说只是个玩笑,就把毒药投进主教的饭菜中吗?厨子不肯多说,也许是到了一种无法再说的状态。那么是审问把握不当了,他对巴茨医生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医生这个人热爱福音,他讪讪地笑了笑,说,“如果他们想让那家伙开口,就该请托马斯•莫尔来才对。”

有人说,在将上帝的仆人们拉长、压缩这双重艺术方面,大法官已经成了行家。当异教徒们被抓获后,在伦敦塔里,他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受刑。据说在他切尔西宅邸的门房里,他让嫌犯们带上手足枷,对他们一边说教一边刑讯逼供: 印刷工的名字,把这些书带到英格兰来的那艘船的船长的名字。他们说他用鞭子、镣铐以及它们称之为“斯克芬顿之女”的刑具。那是一种便携式刑具,把人弯成一团塞进去,膝盖抵着胸口,将一个铁环绕到后背;通过拧一颗螺钉,可以让铁环越套越紧,直至犯人肋骨折断。这需要技巧,要确保犯人不会窒息而死: 如果犯人死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也就消失了。

接下来的一周里,两位用过餐的客人死了;费希尔本人则恢复过来。他猜想,厨子可能招供了,但他的话却不是说给普通人听的。

他去见安妮。她是两朵玫瑰间的刺,正坐在她的表亲玛丽•谢尔顿和她的弟媳罗奇福德夫人简之间。“小姐,您知道国王为费希尔的厨子设计了一种新死法吗?在沸水中活活煮死。”

玛丽•谢尔顿微微地倒抽一口气,脸也红了,仿佛哪个登徒子轻薄了她似的。简•罗奇福德慢条斯理地说,“Vere dignum et justum est, aequum et salutare.”她为玛丽做了翻译:“罪有应得。”

安妮的脸上毫无表情。就连一个像他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看不出任何内容。“他们会怎么干呢?”

“我没有问具体的细节。您要我去了解一下吗?我想应该会用链子把他吊起来,这样围观的人群就可以看到他皮肉分离,听到他尖声惨叫。”

对安妮公正地看,就算你走过去对她说,你将被煮死,她大概也只会耸耸肩,说: 这就是生活。

费希尔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当他能下床走动时,看上去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天使和圣徒们的斡旋也没能治好他受伤的肠道,并让他骨头上的肉重新长回来。

最近流传着廷德尔说出的残酷的真相。圣徒不是你的朋友,他们不会保护你。他们无法助你得救。你也无法用祷告和蜡烛让他们为你服务,就像雇人来帮你收获那样。耶稣的献身是发生在受难日;而不是在弥撒活动中。神父们无法帮助你升入天堂;你也不需要神父站在你和你的上帝之间。你的善行无法拯救你: 只有活着的基督的善行才能拯救。

三月: 露茜•皮蒂特为她丈夫——一位大食品杂货商,也是下院的一名议员——的事到奥斯丁弗莱来找他。她穿着一件黑色小羊皮外衣——估计是进口货——里面是一条得体的灰色精纺羊毛长裙;爱丽丝接过她的手套,暗地里伸进一个指头去试了试它的丝质衬里。他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火边,并递给她一杯加了香料的热酒。她捧住杯子时手还在发抖,口里说,“真希望约翰也能这样。有这酒。这火。”

狮子码头被突然袭击的那天,黎明时下起了雪,但过了不久,一轮冬日升了起来,照亮了市区房屋的窗玻璃,使嵌有墙板的房间既有团团暗影,又有片片冷光,黑亮相衬,格外分明。露茜说,“我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就是那种冷。”而莫尔本人的脸则裹在毛皮衣领中,他带着警官站在门口,准备搜查仓库和他们自己住的房间。“我是第一个赶到的,”她说,“用一些玩笑话跟他周旋——我大声说,亲爱的,大法官为议会的事儿过来了。”酒劲上了她的脸,打开了她的话匣子。“我不停地问,您吃早餐了吗,先生,真的吗,仆人们都在他旁边穿来穿去,拖延着他——”她喘了口气,轻轻地苦笑了一声。“而约翰则一直忙着把他那些文件藏到一块墙板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