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偏殿的人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 外间的日头还是很大,只得再等等。

元乔忙碌过后,令人送了几本游记过来, 是大宋字体, 写的却是胡人文化与地理, 与陆连枝送她的颇像, 只是用的文字不同。

书页是新的, 翻开去看,字体工整, 循规蹈矩, 可见是翰林翻译出来的。

打发时间的书册,元乔竟也让人去翻译出来,她搁置在一侧,躺在榻上,回想着魏国长公主的话。

她与元乔未曾逾矩,都已令人不安,若真有公告天下的一日,那她二人面对的就不只是魏国长公主一人, 还有朝臣、百姓, 面对的就不是一张嘴。

为帝之际, 不觉得艰难, 如今竟觉得前路难走。她对元乔心思淡了,并无太多的想法,奈何魏国长公主不信, 倒显得她在骗人。

唏嘘不已, 不过幸而当初未曾与陆连枝深交,日久见人心, 她这般的朋友不能再要了。

元乔入殿,就听到长吁短叹的声音,将脚步放轻,就见到小榻上的人愁眉苦脸,想来还在为那件事所困惑。

脚步声叠起,元莞翻身坐了起来,语重心长道:“你的坚持,可能是错的。”

贸然说一句,吓得元乔脚步顿了下来,无奈道:“那你为何不离京?”

“我本是要离京的,你遇袭耽搁了,再者我现在走了,岂非让旁人得意。”元莞气鼓鼓的,想起背后的陆连枝,就觉得一阵厌烦。就算她曾经痴心妄想得到元乔,也是光明正大地去讨好她,哪会背后使阴招的。

她带着些稚气,令元乔好笑,“嗯,我近日里查了旧事,刘谨行是将你买来的。”

“买来的”元莞陡然一惊,又见元乔神色不似说笑,登时打起精神,“何处买来的?”

“襁褓中的婴儿从牙婆手中买不大可能,多半是……”元乔顿了顿,扫了一眼榻前的位置,元莞忍气吞声地给她让了一半的位置,她这才道:“多半是你父母或者亲眷所卖。”

刘谨行死了,不大好查,元乔令人暗访,过去三四年才有所获,只是依旧没有什么可用线索。

被父母所卖……元莞先是愣了,而后唇角扬起讽刺的笑来:“陛下查之无益,不如随风散去。”

元乔也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刘家霸道,只当是他抢来的,细细查过后,才知是从一人手中买来的。她看着元莞不想再提的态度,也不好多言,道:“你若想知晓,就去问陈砚。”

交易人口一事,在大宋并非是禁止的,甚至有专门从事这一行的,也有贫苦人家养不起孩子,就会变卖换银子。蓝眸的孩子在大宋较为特殊,或许是害怕,才会急着卖掉。

元莞复又躺了回去,背对着元乔,心思更乱了。元乔知她心中不好受,摸摸她的额头,宽慰她:“事情都过去了,你知晓就成,莫要在意。”

元莞哼都不哼一声,她伸手去摸摸她耳朵:“莫要在意。”

“别揪耳朵,我不比你小。”元莞不耐,被她这么一捏,总觉得自己矮她一辈,挥开她的手

殿内仅二人,元乔趁机攥着她的手,逗弄道:“上次魏国长公主捏你,你怎地不躲?”

“她比我大。”元莞理直气壮,被她捏得烦躁,复又坐起来,觉得吃亏,又伸手就去摸她耳朵。元乔今日身子好的,哪里会让她得逞,往后避开,抓住她的手,“我也比你大。”

“你又不是我姑母。”元莞占不到便宜,元乔侧颜靠得极近,冰肌玉肤,那股烟火气息重了些,她蓦地僵持下来。元乔也是如此,余光一扫,就看到呆滞的人。

两人同时都顿住,似有默契一般,都各自撇开眼,沉默下来。

元乔的耳朵上照旧爬上一层红晕,不经意间落入元莞的眼里,她忍不住又看一眼,趁着元乔羞涩之际,迅速伸手去捏了下,得意一笑。

突如其来的举措似个孩子,元乔反应慢了些,怔怔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耳朵。元莞不觉得心虚,反觉得底气很足,扬起下颚,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元乔羞得又不敢去看她,趁着此时她心情尚可,旋即问她:“你是如何想的?”

“什么?”元莞沉浸于自己偷偷摸中。

元乔继续道:“你若愿意,就在京内等上几载,待城防军事情定下;亦可出外去看看,时机成熟再回来,我等你。若是不愿亦可,随你。”

首次说开,她亦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会逼迫,元莞若无心,大可离开,置于她的筹谋不会更改。

“你是否会后悔多年的安排?”元莞坦然问她。

“不会,我会遵循先帝的嘱咐,守着元氏江山。”元乔平静,唇角蕴出从容温柔的笑,元莞不知怎地看出些许落寞。

她心中揪然,面对这样的元乔,难以生出拒绝的心来,她想拒绝,可到口的话又说不出来。刘氏已逝,她已想开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揪着旧事,只会止步不前,于自己与她都不公平。

这次换作元莞沉默了,元乔也不急,静静地等着她回答,直到日暮西山。

外间不再那么热了,元乔道:“用过晚膳再回去?”

“陛下近日可有梦魇了?”

元莞猝不及防地出声,就像一记惊雷响在殿内,元乔复又打起精神:“没有,你梦魇了?”

“你是对我好的第一人,因此我总幻想着这份好永远不会改变。”元莞的声音低而轻,若非距离得近,元乔也听不清,她回道:“以后也不会改变。”

“可是你终究是皇帝,以先帝嘱咐为重任。”元莞摇首,她并非十五六岁不懂事了,对感情、对局势看得很清楚,她二人的路走得不好,就会万劫不复。

元乔摇首,对她的说法不赞同:“你与先帝的嘱咐并无冲突,资善堂内的孩子很好。”

“若有朝一日,有冲突,你会后悔的。”元莞长长一叹,她并非是为难元乔,而是未来的事难以预料。

元乔还是摇首:“不会有那一日,你且信我一次。”

元乔的心思、对将来的筹谋都远远超过元莞,她想得很周到,很齐全,元莞是信她的。

从十五岁那年起,她就对元乔上心了,喜欢过、厌恶过,到后来平静对待,她不再天真了。

她犹豫之际,元乔握住她的手。

元乔的手心黏腻,几乎黏着她的手背。

“你很热吗?”她不自觉开口,翻开元乔的手,上面凝结一层汗珠,元乔没有收回手,任她打量。

温馨的时刻,总是美好的。元莞感知到自己的动作后,又是一顿,想收回手之际,元乔笑了笑,笑意似在告诉她,她的答案出来了。

“我回府去。”元莞松开手,她脑子里乱得厉害,元乔对她吸引力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