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江南大侠精心设局 京城铁嘴播弄玄机(第3/5页)

邵大侠已经猜透了高拱的这层心思,所以自从在高家庄见过一面,也再不露面。只是在高拱履行诺言,奏明皇上将死囚王金等五人改判为流放口外之后,邵大侠差人给高福送来了一张纸条,请他转给高拱。纸条上并未署名,只写了一副对联:

卖剑买牛望门投止

吹箫引凤从此无言

听说高拱要到晚上才能见他,吃罢午饭,邵大侠闲着无事,便上街闲逛来了。

出苏州会馆向左一拐,一片琳琅满目,乃是店肆林立的街市,以绸缎、珠宝店为多。再往前走一截子,便是耸着一座钟鼓楼的十字街口。由此向东向南向北,三条大街皆是店铺。彩旗盈栋金匾连楹,红男绿女川流不息。邵大侠并不买什么东西,只想寻个清静地儿打发这半日光景。按高福的意思是连街也不想让他上,但他受不住憋,还是走出来 。邵大侠站在街口看了看,便往行人略少的北街走去。走了二三十丈远,右手边出现了一条横街。街口第一家是一间两层楼的茶坊,门口挂着布帘子,屋内支着四五只茶炉,都烧得热气腾腾的。靠街窗户里头摆了十几张桌子,一些清客在此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看街景。楼上还有七八间雅室,传出吹箫弄笛之声,想是什么公子王孙在里面品茗听曲。邵大侠本想坐下来喝杯茶,一看还是闹哄哄的,又挑帘儿走了。往横街里走过了七八家,邵大侠这才看出横街弥漫着一股子风雅。家挨家的小铺子,门脸儿有大有小,都收拾得极有韵致。门上泥金抹粉的牌匾书着这个轩那个斋的,牌匾两旁的门柱上,都悬挂着黑底绿字儿的板书对联。这些对联亦庄亦谐,于店铺的营生都极为切合。邵大侠挨个儿看下去。

卖膏药的铺子门口悬的是:

神妙乌须药,一吃就好

祖传狗皮膏,一贴就灵

隔壁是一间中药铺,对门是一家专营杭州绸缎的店子,对联也很切题:

去对门买一匹天青缎

来敝舍吃六味地黄丸

再过去是一家装裱店,兼着做药材生意,广告词来得贴切:

精裱唐宋元明古今名人字画

自运云贵川广南北道地药材

接着是一间小小的酒肆:

劝君更进一杯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酒肆的下家最为逼仄,仅能容下两张椅子的过厅里坐着一个帮人修脚的老头儿,门口竟也悬了一副:

足下功夫三寸铁

眼前身价一文钱

一家家看过来,邵大侠心中忖道:“京城天子脚下,气象毕竟不同。就这么一条小胡同,似乎也是藏龙卧虎之地。”这么想着,又来到一家铺子跟前,抬头一看,挂着的一副对联便觉得有些奇妙:

赚得猢狲入布袋

保证鲇鱼上竹竿

邵大侠想了半天,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抬头一看,横匾上写着“李铁嘴测字馆”。测字看相,打卦抽签这一应事儿,邵大侠本来就喜欢。心想反正没事,一抬腿就走了进去。厅堂不大,两厢里摆了一架古董,几钵盆花。正中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迎面的香案之上,挂着一幅峨冠博带的神仙像,两旁还有一副对联:

帮庶民求田问舍

许国士吐气扬眉

“客官,请坐。”

邵大侠刚一进门,一个二十来岁的戴着程子巾的年轻人就满脸堆笑地迎过来。

“你就是李铁嘴?”邵大侠问道。

“啊,不是,我只是这里的堂官,”年轻人给邵大侠递了一盅茶,说道:“客官可是要测字,我这就去喊先生出来。”

不一会儿,堂官就领了一个老者出来,看他有六十挂边的年龄,精神矍铄,几绺山羊胡子,平添了儒者风范。一出内门,他就朝邵大侠抱拳一揖,谦恭地说道:“老朽李铁嘴,欢迎远道而来的客官。”

邵大侠还了一礼,寒暄几句,他指着画上的神仙问李铁嘴:“请问老先生,这是哪一路神仙?小人不才,竟没有见过。”

“啊,这是本主神仙,字神仓颉。”

李铁嘴朝墙上端望一眼,样子极恭敬。邵大侠见李铁嘴还有一点仙风道骨,便有心找个字儿让他测一测。先就李铁嘴的话开了个玩笑:

“仓颉是造字之人,何时成了神仙?”

李铁嘴白了邵大侠一眼,语气中略含教训:“耍斧头锯子的鲁班成了神匠,抓药看病的扁鹊成了神医,仓颉能造字,为什么就不能当神仙?玉皇大帝,如来佛爷,上至九五之尊,王公贵戚,下至芸芸众生,只要能开口说话的,就离不得仓颉。”

邵大侠一笑,说道:“帮有帮规,行有行主,我随便说说而已。请问李老先生,这测字儿的生意可兴隆?”

“托客官的福,偌大的北京城,没有几个不知道我李铁嘴的。”

李铁嘴外表谦恭,内里却颇为自负。

“请客官报个字儿,试试老朽的本事,若说得不准,你出门去把‘李铁嘴测字馆’的招牌砸了。”

“好,”邵大侠起身去掩了大门,回头在八仙桌边坐下说,“我测字儿,不喜欢有闲杂人进出。你测得好,我多给赏银。”

“请客官报字。”李铁嘴递过纸来。

邵大侠略一思忖,就在纸上写了一个“邵”字。

李铁嘴接过纸问:“请问客官问什么?”

“问一个朋友的祸福。”

李铁嘴点点头,把个“邵”字端详了半天,又眯着眼睛把邵大侠好生看了一回,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不像啊。”

“你说什么不像?”

李铁嘴说:“这个‘邵’字儿里头隐含的天机,与你不像啊。”

邵大侠被李铁嘴吊起了胃口,性急地说:“你莫疑神疑鬼的,看出什么来就快讲。”

李铁嘴惊讶地说道:“你这客官,不显山不显水,竟有这大的朋友作靠山。”

“多大?”邵大侠不露声色。

“此人之位,不是三公就是九卿,皇上身边的大臣,是不是?”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李铁嘴指着“邵”字儿说道:“召字左边添一个‘言’旁,就是‘诏’字,皇帝的旨意称为诏。你的朋友在皇上说旨的时候,只能出耳朵听而不能动嘴说,所以无‘言’而有‘阝’。从这一点看,六部尚书都还不够资格,你的朋友必定在内阁里头。”

尽管邵大侠自己也是一个预测阴阳的人,此时也不得不佩服李铁嘴断字如神。他尽量不让李铁嘴看出他的吃惊,故意显得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如今明白了什么叫鲇鱼上竹竿,你这张铁嘴倒还真的名不虚传,胡诌得有滋有味,请往下说。”

尽管邵大侠极力掩饰,但李铁嘴见多识广,哪里又瞒得过他?李铁嘴知道邵大侠已经折服了,于是趁着性儿,越发说得神乎其神:“至于你这位朋友的祸福,我看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