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访南岳时黜官受窘 极高明处孤鹤来临(第2/4页)

“这么说来,我慕名而来,现在只能扫兴而归。”

李延说罢踱下轿来,伸展了一下坐僵的身躯。他毕竟久居高位,尽管卸了官袍,但举手投足仍还有一股大官派头。姜风也是见风使舵之人,这时便用巴结的口气跟在李延身后说道:“卑职奉命封山清道,办的也是钦差,但李大人毕竟是官身之人,不算闲杂人等。你照旧游山就是,只是明日若碰上章公公的拜香队伍,稍稍回避些个。”

尽管李延心中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但姜风毕竟给了他台阶,让他面子上还过得去。他当即喊过董师爷吩咐:“你给这帮弟兄们拿点银子,折算我李某请他们喝顿酒。”

董师爷刚刚遭到羞辱,心里还有气,回到自己轿子里拿出一锭十两的纹银,拍到姜风手上,悻悻说道:“兵爷,往后做事,别把眼珠子搭在脚背上。”

姜风咧嘴一笑,答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是常有的事,还望董师爷原谅这一遭。”

说话间,已是金乌西坠,晚霞满天,归巢的雀鸟一阵阵飞过头顶。李延手搭凉棚,遥看一座铁青色的峰头被万山推出,直插云霄。便问姜风:“那最高峰是哪里?”

姜风回答:“那正是南岳最高峰祝融峰。大人来朝南岳,一定要到那里的祝融殿抽一支南岳灵签。”

“灵吗?”

“灵验得很。当今的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十五年前在那里抽过一支签,解签的老道说他不出十年就要当大学士,张居正只当是玩笑话,把那支签摔到地上,哪知道十年后,老道士说的话果然印证了。”

李延听了吃惊,说别人他不知晓,这张居正可是当今内阁次辅,官场中有名的铁腕人物,代替他接任两广总督的殷正茂正是张居正的同年好友。顷刻间他觉得世事真是如同这山间白云,去来无迹,卷舒无定。他心中默算了一下,十五年前正是嘉靖三十五年,已经隔了一个年号,便问姜风:

“张居正抽签的事,你怎么知道?”

姜风听出李延的怀疑,便指着周围一些看热闹的山民说道:“李大人以为我姜风吹牛皮,不信你问问这些山里人,有谁不知道这件事?”

人群中立刻叽喳一片:

“姜总爷说的是真话。”

“祝融殿那个老道士还在,不信你去问他。”

…………

众人的话把李延的情绪撩拨了起来。他再次望了望祝融峰,刚才还历历在目的葱翠山脉顷刻间被浩浩白云吞没,只剩下一座突兀的峰头,在绚丽的晚霞中发散出闪闪熠熠的光芒,不由兴奋地说道:

“走,上山,今夜里,我就去会会那位老道士。”

姜风赶紧阻止说道:“李大人不必性急,从这里到山顶,还有二十来里山路,天马上就黑了。从这里上南天门,山路陡得很,抬轿子危险。你不如就此住一个晚上,天明再出发。”

李延想想也有道理,抬眼把周遭看了一遍,除了三五间茶棚食肆,再也不见一幢像样的房舍,便问:“这周围哪有旅店?”

姜风答道:“旅店没有,但近处有一座福严寺,却是可以入住的。”

“我们一行这么多人,住得下么?”

“住得下,李大人有所不知,这福严寺是南岳第一古刹呢。当年张居正大学士上山,第一夜也是住的福严寺,如今寺里头还留了他的一首诗。”

“既如此,我们就去福严寺。”

“好,我给李大人带路。”

姜风说罢,先派了一名军士飞跑福严寺报信。李延又重新登轿,不过一盅茶工夫,拐过一个山嘴,便看见半坡之上,古树丛中露出一道低矮的红墙,墙内几重斗拱飞檐的大殿,福严寺到了。

接了军士的报信,福严寺长老觉能亲出山门迎接。姜风刚把双方介绍过,只听得一阵得得马蹄声急骤驰来,寻声望去,一名军士已在山门前滚鞍下马,喊道:“姜总爷,李大人请你火速去南台寺。”

“何事?”

“小的不知,只是要你快去。”

姜风不敢怠慢,朝李延一揖说道:“李大人对不起,卑职公务在身,不能奉陪了。还有一个李大人等着我。”

李延本想问一句“又是哪里的李大人?”,想想不妥,一个闲人怎好问别人的公务,只是还了一揖在山门别过,随长老觉能进了寺院。

乍一见到觉能和尚,李延就想到了庆远街西竺寺的百净和尚。所不同的是,百净和尚干瘦冷峻,而这位觉能和尚体态肥胖,慈眉善目,活像弥勒再世。知客僧把这一行客人安顿妥当,又领他们吃过斋饭,尔后各自散去休息,只把李延和两个师爷带到方丈室与觉能和尚叙话。

觉能和尚首先向客人介绍了福严寺的历史,他首先讲了山门上的对联:“六朝古刹,七祖道场”。“六朝古刹”是说该寺由慧思和尚建于南朝陈光大元年,慧思是佛教天台宗第二祖,对《般若经》、《法华经》很有研究。他创建于南岳的这第一座寺庙,初名般若寺,到了唐先天二年,禅宗七祖怀让来般若寺住持,辟寺为禅宗道场,一时僧徒云集,声震江南,这下联的“七祖道场”即指这一段历史。后来到了北宋太平兴国年间,有一名叫福严的高僧来寺中任住持。在原般若寺基础上增修扩建,较之从前规模更大,遂无论从影响到建置,都无疑成了南岳第一巨刹。后人为了纪念福严和尚的功德,便把般若寺更名为福严寺。如今寺中僧众一百余位,每日来寺中敬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旺时达一千多人。

觉能和尚如数家珍向李延介绍情况,李延却心不在焉。一到这种求神拜佛的地方,他就想到自家的荣辱祸福,耐着性子听觉能把话说完。他就问道:

“庆远街西竺寺住持百净和尚这个人,不知师傅知道否。”

“从未谋面,但听说过,”觉能和尚笑了笑说,“听说他从不住城市和名山,而且练出了天眼通,能知人吉凶。”

李延眼皮子跳了一下,想到在西竺寺抽的那支签以及百净的解释,说道:“老师傅身为南岳第一古刹的住持,想必也是知人吉凶的。”

觉能摇摇头,说道:“人之吉凶,毕竟是六道轮回之事,老衲一心向佛,不研究这个。”

李延听出这话有搪塞之意,心里有些不舒服,感到话不投机,便想告辞回屋休息,偏在这时候,董师爷冷不丁冒了一句问话:

“请教老师傅,听姜风讲,张居正十五年前来过衡山,第一夜就住在福严寺,可是真的。”

“这倒不错,也是老衲接待的。”

“听说他还留了一首诗在寺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