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哭灵致祭愁壅心室 问禅读帖顿悟天机(第3/4页)

 “一如师傅,这半晌你念经辛苦了。”李贵妃说。

“老衲不累,”一如垂着眼睑慢声回答,“愿大行皇帝早升佛国,阿弥陀佛。”

“一如师傅住持昭宁寺多少年了?”李贵妃接着问。

“五年了。”

“寺中香火旺不旺?”

“托娘娘的福,寺中香火一直很旺。”

“一如师傅这是讥笑我了,”李贵妃勉强笑了笑,倒也真是有些愧疚地说,“我在京师也住了多年,还没到昭宁寺敬过香呢。明日个我就让人给寺里送二百两银子过去,算是我尽心意捐点香火钱,等这阵子忙完了,再择个日子去寺里烧香。”

一如和尚连忙双手合十,连声念了几个“阿弥陀佛”之后,说道:“多谢娘娘照拂,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有娘娘这样的护法,普天之下,也就尽皆是清净佛土了。”

李贵妃虽然爱听这样的话,但还是谦逊地回道:“一如师傅过奖了。”

“贫僧并未过奖,娘娘早就有了观音再世的美名,虽深居九重,犹虔敬事佛,每日里抄经不辍。”

“啊,这些你怎么知道?”

“前不久,贫僧在孟公公府中,与冯公公意外邂逅,是听他讲的。”

“他还讲了什么?”

“冯公公与我讨论《心经》,我看他颇有心得。他自己却说,是从娘娘处学得的。”

一如师傅那次在孟冲府中与冯保相遇,虽然对冯保印象并不很好,但今天说的又都是实话。他哪里知道,他的这番话却帮了冯保一个天大的忙,以至李贵妃疑心这一如师傅是被冯保买通了的。她与陈皇后对视了一眼,又不露声色地问道:

“你与冯公公认识多长时间了?”

“老衲方才说过,只几天前与冯公公在孟冲府中匆匆见过一面。”

“真是这样吗?”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

一如和尚一脸峻肃不容亵渎之色,倒叫李贵妃相信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半句假话。顿时感到与一如师傅的会见藏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天机”,心中不免兴奋起来。想了想,又说:

“还有一事请教一如师傅。”

“请讲。”

“你听说过菩提达摩佛珠吗?”

“什么?”

李贵妃又一字一顿说了一遍:“菩提达摩佛珠。”

一如摇摇头。李贵妃便把菩提达摩佛珠的来历作了一番介绍。一如听了,微微睁开眼睛看了李贵妃一眼,说道:“菩提达摩赠佛珠给梁武帝,这算是佛国的大事了,可是任何一本佛籍均未载述此事,岂不怪哉!”

李贵妃的眼神里悄悄掠过一丝失望。愣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我被人骗了。”

“大伴骗了你?”朱翊钧也很吃惊,失声喊了一句。

花厅里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一直静坐一旁默不作声的陈皇后,这时开口说道:

“一如师傅,菩提达摩佛珠到底是真是假,我看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你说呢?”

一如察看三人的神色,已经感觉到这串“菩提达摩佛珠”后头藏有一段是非。但他毕竟是跳出三界外的出家人,不想察言观色巧承人意,仍坚持说道:“菩提达摩是中国禅宗初祖,他的十年面壁、一苇渡江故事广为流传,但这串佛珠,老衲的确没有听说过。”

一如不改口风,倒叫陈皇后有些难堪。她见李贵妃仍自纳闷,便怂恿道:“妹子,你索性把这件事向一如师傅说通透了,请他评判这里头谁是耍奸拿滑的人。”

“也好,”李贵妃点点头就说开了,“有这么个人,听说南京那里有一串菩提达摩佛珠,又素来知道我虔敬礼佛,便花了一大笔钱把那串佛珠买来送我,就这么件事情,一如师傅你说该如何评判?”

一如答道:“如此说来,这又是一段公案了。”

“公案,什么公案?”陈皇后一听这话,惊得脸上都变了颜色,“这么点小事,难道还要送三法司问罪?”

李贵妃久习佛书,经常还请一些高僧到宫里头为她讲经,因此知道“公案”乃佛家用语,意指机缘语句禅机施设。她知道陈皇后理解错了,忍俊不住,扑哧一笑答道:“姐姐你理解错了,此‘公案’非彼‘公案’,这是出家人的用语,与三法司完全不相干。一如师傅你就讲讲,这里头有何公案?”

一如说:“造假佛珠的人是隔山打牛,献佛珠的人是骑牛找牛。”

“此话怎讲?”李贵妃问。

一如心底清楚,自己面对的是当今的万岁爷以及他的嫡母生母,说话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因此拿定主意不伤害任何一个人,字斟句酌说道:

“隔山打牛者,虽有伤牛之心,毕竟无损牛的一根毫毛。骑牛找牛者,只是一时迷糊,不知牛就在身边。”

“请教一如师傅,你说的这只牛当有何指?”

“佛啊。”一如和尚感叹道,“人人心中都有一尊佛,偏偏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不供养自家心中之佛,而向外寻求什么佛宝,这不是骑牛找牛又是什么?”

一如一席话触发了陈皇后的灵感,她接过话头说道:“是啊,就说咱们紫禁城中,已经有了一个再世观音,大家还要去求什么佛宝。莫说菩提达摩佛珠是假的,就是真的,也仅仅只是给咱们这尊观音锦上添花而已。”

“姐姐,你胡说什么?”

李贵妃脸色绯红,陈皇后的话让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一张端庄的瓜子脸竟露出少有的娇媚。一如觉得陈皇后的话八不对五,只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慢慢地捻着手中的佛珠。

这时,李贵妃一眼瞥见张诚在门口晃了一下,就让身边内侍去问他为何来到这里。内侍在门外打个转回来禀告,说张诚是来给万岁爷送揭帖的。李贵妃不免心中一沉:此时又有什么揭贴?便吩咐张贵把一如师傅请回灵堂继续念经,然后命张诚进来。

张诚进门就行跪礼,刚一抬头看到李贵妃两道寒霜样的目光射过来,又吓得赶紧把头埋下去。

“又有什么揭帖了?”李贵妃冷冷地问。

“启禀李娘娘,是冯公公差我来给万岁爷送帖子来的。”张诚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卷筒双手呈过去,内侍接过递给李贵妃。

李贵妃并不急于打开,而是接着问:“揭帖写的什么?”

“回答龙生九子之名。”

“什么?”

“啊,是这个,”一直闷坐一旁的朱翊钧,这时才如梦初醒般回答,“母后,这个揭帖是儿要的。昨儿上午大伴陪儿读书。儿忽然想起那日您说的一句俗话‘一龙生九子,九子九般行’,儿便问大伴,这龙生九子,都叫些什么名字?朕怎么都没听说过。大伴说他也不知晓,要去向张先生请教。张诚,这封揭帖是否回答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