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茉莉(第2/3页)

那位朋友在电话里说:“可这一点是无法证明的嘛!”

发生了那件事后,A君再也不敢拖楼道了,也完全丧失了以前住在那里的好心情。这是必然的,他根本无法对那老太太和她的儿子以及那小“阿姨”硬装出若无其事的友好如常的样子;而那老太太的秃头大脸一副刁民形象的儿子,每次见到A君也总像A君仍欠他一大笔钱耍赖不还似的。此种关系已非谁原谅不原谅谁的问题。特蕾莎修女的精神帮不上A君任何忙,孔子也帮不上。毕竟,A君达不到特蕾莎修女那种崇高的心灵境界,也算不上孔子所谓的君子。

他只不过是一个好人而已。

春节后,好人A君与我们几位朋友相聚时告知,他做出了人生中破釜沉舟的决定——也将房子卖了,大部分钱存上了,用八十几万在一处环境优美的郊区买了所漂亮的小农家院。不久,他搬去那里住了。

包括我在内的他的三位朋友,便都打算去看望他。约来约去的,拖到7月初才终于成行。

A君胖了,气色佳。

那地方依山傍水,果是好去处。离某处部队医院颇近,只消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的新家不再仅仅是家,而可以说是“家园”了,因为有了不小的院子。他是喜欢养花的人,斯时院子里的树花已开过了,一花圃草花却开得烂漫,散紫翻红,美不胜收。

我们都叫不出那是什么花。

A君说是七彩茉莉,虽属草本,气温若不低于零下10℃,则可挨过冬季,其根不死,来年春夏仍可奉献红花绿叶。

A君的心情分明地又好了,其言其行显得更加热爱生活了。我们都看得出来,与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女人有关。

那女人五十来岁,衣着得体,快手快脚,做事麻利,当年定有几分姿色,如今还是挺经得住端详的。

A君称她“玉华”,说她是风景区的临时勤杂工,他搬过来后需要一个照顾自己的人,在风景区偶然认识了她,问她愿不愿成为照顾自己的人,而她表示愿意,于是从风景区的集体宿舍搬到这个小院里来住了。还说她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女儿特出息,在北京一家外企做翻译。她愿有自己的一份自由生活,所以不进城去投靠女儿。

“这院里原本只有树,没有那些七彩茉莉,她知道我喜欢花以后,用风景区的花籽在院子里种出来的。我喜欢花,她会种花,我俩缘分不浅吧?”

我们也都听得出来,他俩不只缘分不浅,关系也已不浅。

我们三个在A君那里住了一夜。

晚饭是玉华做的,她厨艺不错,却不就座,像服务员似的,将我们每一个照顾得都很周到。

第二天上午我们告辞时,A君搂着玉华的肩,站在院门口目送我们的车开走。

一个朋友在车上说:“也忘了问玉华是哪个省的人了。”

开车的朋友说:“操心太多了吧?”

我说:“他有一天肯定会请咱们喝他俩的喜酒。”

两个月后,我收到一份从某国寄来的邮包。自忖并不认识彼国的什么人,甚怪。拆开,竟是A君所书特蕾莎修女之语录,曾挂在他家那两幅中的一幅,还有一瓶治萎缩性胃炎的药和一封信。

信是A君在那一国家定居的儿子代他写给我的,而他因精神受了大刺激,正在那一国家接受心理治疗。

读罢信,方知A君经历的官司,竟有起伏跌宕的下文:

先是,那老太太的两个女儿,因家产分配不均,求助于电视台的调解节目,希望她们的弟弟能回心转意,与她们重新分配家产——两个姐姐的说辞是,父母老宅的动迁补偿款,几乎被她们的弟弟独吞。一部分买了城里的房子(因而曾与A君成了同一幢老楼的同一个单元的邻居),另一部分不知去向。两个姐姐指斥弟弟,不但挟持母亲与己同住,而且拒绝为老母用动迁补偿款补交医疗保险……

那当弟弟的于现场勃然大怒。

调停失败,闹上了法庭。

既闹上了法庭,便干脆都撕破了脸,亲情殆尽,变为互憎,都恶语攻讦。

两个姐姐怒斥她们的弟弟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反逻辑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一向善于搅浑水、恶人先告状的人——为了表明她们的话是有根据的,她们揭发了他如何收买小“阿姨”做伪证讹诈A君的劣迹。由于涉及前案判决的公正与否,法庭传唤了那小“阿姨”。慑于法庭的威严,小“阿姨”供认不讳。那老太太的儿子又勃然大怒,反咬一口,咒言小“阿姨”被自己的两个姐姐收买了。小“阿姨”大呼其冤,亦声泪俱下地控诉他多次奸淫过自己……

总之是你咬我来我咬他,当庭打起了连环口架。

便不得不休庭了。

小“阿姨”无处栖身了,亦怕因做伪证被追究法律责任,潜回到她母亲也就是A君后来的住处去了。

A君一见到那小“阿姨”,自是骇然万分,而“玉华”对他说过的种种谎言,不攻自破。

那母女俩跪地乞求原谅。

A君虽不忍当即驱逐,亦不敢与她们在那小院里共度一夜,只得住到附近的宾馆去了。经彻夜思考,决定予以原谅。但回到小院后,那母女俩已不知去向。她们盗走了他的存折以及某些她们认为值钱的东西,连特蕾莎修女的油画像也只剩被破坏了的框子了。

这是必须报案的。

第二天那母女二人就被抓捕到了。

第三天法院的同志也找到了A君,告知他,他有要求结案重审的权利。

他放弃了那权利。

但他也不愿继续在那小院住下去了——尽管那正是七彩茉莉盛开怒放、小院芬芳四溢的时候。

他已没了再一个住处。

好在有护照。于是,锁了院门,在宾馆住了下去,出国申请一经批准,便到某国投奔儿子去也。

另外两位朋友也收到了邮包——内有另一条幅或特蕾莎修女的油画像。

我们三个用短信互发了一通感慨,以后各忙各的,渐渐地,似乎都将远在他国的A君给忘了。

今年7月,A君又开始联系我们。

他说他不会在别国常住下去,还是要落叶归根的。但也不愿一回国就住进养老院——请我们替他去看看,他那第二处家怎么样了?

我们某日清早驱车前往,到时八点多钟。头天晚上刮了半夜的风,那日无雾霾,蓝天白云,阳光灿灿。

一位老友掏出他寄来的钥匙开院门,锁心已完全锈死,哪里还扭得动呢!

驾车的朋友取来车上的救生锤,将锁砸落。门的合页也几乎锈住了,我们差不多是撞门而入。

但见满院七彩茉莉开得葳蕤,一片连一片,一丛傍一丛。除了一条铺砖窄道,凡有土壤的地方全被那花们占领了。铺砖窄道也只能容人侧身而过,开满花朵的花枝,从左右两侧将其遮掩了。几棵树的树干,皆被五彩云霞般的花朵“埋”住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