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革命(第3/8页)

这类兄弟会每个都有来自或仿自共济会模式的复杂仪式和等级制度。它们在拿破仑时代后期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其中最负盛名的(因为是最国际性的)是“好表亲”或烧炭党(Carbonari)。它们似乎是通过意大利反拿破仑的法国军官,继承了共济会或类似的结社,1806年后在南意大利形成,而且和其他类似团体一起向北传播,并在1815年后越过地中海。这些组织本身,或其衍生组织和平行组织,连在俄国特别是希腊,都可以找到其踪影。在俄国,这类团体联合成十二月党人(Decembrists),他们在1825年发动了俄国近代史上的第一次起义。烧炭党时代在1820—1821年达到顶峰,及至1823年,大多数兄弟会实际上都被破坏殆尽。然而,(一般意义上的)烧炭党以革命组织的主干角色坚持了下来,也许还借着帮助希腊争取自由(亲希腊运动)的共同任务而结合在一起,而且于1830年革命失败后,通过波兰和意大利的政治移民,把它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在意识形态上,烧炭党及其类似组织是个混杂的团体,只是因为对反动派的共同憎恨而联合在一起。激进派,其中最坚定的是左翼雅各宾派和巴贝夫主义者,很明显对兄弟会的影响日益增强。巴贝夫的叛乱老同志布纳罗蒂(Filippo Buonarroti),是他们之中最能干、最不屈不挠的密谋者,虽然他的信仰对大多数兄弟会和“好表亲”而言是太过偏左。

他们是否曾致力于发动国际性的协同革命,仍是件有争论的事,虽然他们的确坚持不懈地尝试联合所有的秘密兄弟会,至少在其最高和最初的层次上,组成国际型的超级密谋党派。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在1820—1821年间,欧洲确实发生了大量烧炭党类型的起义。他们在法国完全失败,那里的革命政治条件相当缺乏,而密谋者在相关条件尚未成熟的形势下,无法接触到暴动的唯一有效力量,即不满的军队。在当时以及整个19世纪都是行政机构一部分的法国军队,无论什么样的官方政府命令他们都得执行。他们在一些意大利邦国,特别是在西班牙,获得了彻底但是暂时性的胜利。在西班牙,“纯粹的”起义找到了最有效的方式——军事政变。组成秘密军官兄弟会的自由派上校,命令其团队跟随他们一起起义,而后者则听命行事。(俄国十二月党人密谋者于1825年极力发动禁卫军起义,但是因为害怕走过头而失败。)军官兄弟会——由于军队为非贵族青年提供了职业,故而他们通常具有自由主义倾向——和军事政变,自此成为伊比利亚半岛和拉丁美洲政治舞台上的固定戏剧,同时也是烧炭党时期最持久但最值得怀疑的政治成果之一。从过往的事件中我们可以观察到,仪式化、等级森严的秘密会社如共济会,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非常强烈地求助于军队人员。西班牙的自由派新政权,于1823年被欧洲反动势力支持的法国入侵推翻。

1820—1822年的革命只有一次是自力维持的,部分是因为它成功地发动了一场真正的人民起义,部分是因为它得益于有利的外交形势,那就是1821年的希腊革命(参见第七章)。希腊因此成了国际自由主义和“亲希腊运动”的激励力量。亲希腊运动包括对希腊有组织的支援和无数志愿战士的前往,它对团结19世纪20年代欧洲左翼的贡献,类似于20世纪30年代晚期支援西班牙共和国的行动。

1830年革命使形势完全改观。正如我们已看到的那样,这些革命是一个非常时期的第一批产物,在这个时期里充满着尖锐而广泛的经济社会骚动,以及急剧加速的社会变化。于是两个主要结果从中而生。第一个结果是,1789年模式的群众政治和群众革命再次成为可能,因此对秘密兄弟会的依赖遂变得没有那么必要。在巴黎,波旁王朝是被复辟君主制度所经历的危机和经济衰退所导致的群众骚乱联手推翻的典型代表。所以,群众绝非不具有行动力,1830年7月的巴黎证明,街垒路障在数量和分布的面积上,比以前或以后的任何时候都要多。(事实上,1830年已使街垒路障成为人民起义的象征。虽然在巴黎的革命历史上,它们的出现至少可上溯到1588年,但在1789—1794年间,却没有发挥过重要作用。)第二个结果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人民”和“劳动贫民”——构筑街垒路障的人——愈来愈等同于作为“工人阶级”的新兴无产大众。一个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革命运动,就此产生。

1830年革命也为左翼政治带来两项进一步的变化。革命从激进派中分裂出温和派,并且造成一种新的国际形势。在这样做的同时,它们不但促使运动分裂成不同的社会组织,而且更分裂出不同的民族成分。

在国际上,革命把欧洲分裂成两大地区。在莱茵河以西,革命将反动列强的联合控制击成碎片,永远无法恢复。温和的自由主义在法国、英国和比利时取得胜利。(更为激进类型的)自由主义在瑞士和伊比利亚半岛没有取得完全胜利,该地以民众为基础的自由派运动和反自由派天主教运动互相对抗,但是,神圣同盟再也不能以它在莱茵河以东各地仍在采用的那种手段,来干涉这些地区。在19世纪30年代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内战中,专制主义和温和自由主义的列强,各自支持其中一方,虽然自由主义国家稍显得更有力些,而且得到一些外国激进志愿者和同情者的帮助,这依稀预示出20世纪30年代的亲西班牙运动。[3] 但是,各国的自由或专制课题,基本上仍有待当地的力量平衡来加以决定,也就是说它们仍悬而未决。在短暂的自由派胜利(1833—1837年,1840—1843年)和保守派复兴之间,它们总是在动荡摇摆。

莱茵河以东的情况,表面上与1830年前一样,因为所有的革命都被镇压下去,德意志和意大利起义被奥地利人或在奥地利人的支持下被镇压,更重大的波兰起义被俄国镇压。此外,在该地区,民族问题继续优先于其他所有问题。以民族的标准而言,当地所有人民都生活在不是太小就是太大的国家里:若不是分裂成小公国的不统一民族或亡国民族(德意志、意大利、波兰)的成员,便是多民族帝国(哈布斯堡、俄国和奥斯曼)的成员,或两者兼是。我们不必操心荷兰人和斯堪的纳维亚人,因为他们虽然在广义上属于非专制地区,但因其超然于欧洲其他地方正在上演的戏剧性发展之外,而过着相对平静的生活。

莱茵河东西两区的革命者仍有许多共同之处,例如:他们都目睹了1848年革命在这两个地区同时发生的事实,尽管并非两个地区的所有部分都发生了革命。然而,在每个特定地区内出现的革命热情,却有着明显差异。在西方,英国和比利时停止追随一般革命的节奏;而西班牙、葡萄牙,其次是瑞士,已经陷入当地特有的国内斗争,除偶发事件外(如1847年的瑞士内战),其危机不再与其他地方的那些危机一致无二;在欧洲的其他部分,则有“革命”的积极民族和消极或不热心民族之间的明显区别。于是哈布斯堡的密探机构,经常受到波兰人、意大利人和(非奥地利)日耳曼人,以及永远难以驾驭的匈牙利人的困扰,而没有任何来自亚平宁地区或其他斯拉夫地区的危险情报。俄国只需担忧波兰人,而奥斯曼仍能指望大多数巴尔干斯拉夫人保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