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革命(第4/8页)

这些差异反映出不同国家的发展节奏和社会变化。这种变化在19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变得日益明显,而且对政治越发重要。因此,英国发达的工业化改变了英国的政治节奏,而欧洲大陆大部分地区,却在1846—1848年处于社会危机的最尖锐时期。英国有其同样严重的危机,即1841—1842年的工业大萧条(参见第九章)。反之,19世纪20年代的俄国理想青年或许有理由指望,一次军事暴动就能在俄国赢得像在西班牙和法国那样的胜利;但到了1830年后,俄国进行革命的社会和政治条件已远不如西班牙成熟,这是一个无法忽视的事实。

然而,东西欧的革命问题是可以比较的,虽然性质不一样:它们都使温和派和激进派之间的紧张关系愈益加剧。在西欧,温和自由派基本上退出反对派的共同战线(或退出对它的深切同情),而进入政界或潜在的政界。在靠着激进派的努力(因为除此之外,还有谁会在街垒中战斗呢?)取得权力之后,他们立即背叛了激进派,不再与民主或共和国那类危险东西有所牵扯。法国七月王朝的首相基佐(Guizot),是一位自由主义反对者,他曾说:“不再有合法的动机,也不再有长期置于民主旗帜下的热情和貌似有理的激进借口。以前的民主将是今日的无政府主义;自今而后,民主精神便意指着革命精神。”[4]

不仅如此,在宽容与热情的短暂间歇之后,自由派趋向于降低进一步的改革热情。在英国,1834—1835年间的欧文式“总工会”(General Union)和宪章主义者,既要对抗反改革法案者的敌视,也得面对许多支持者的不友善态度。1839年派去对付宪章分子的武装部队指挥官,是一位中产阶级激进分子,他虽然同情宪章分子的许多要求,但还是遏制了他们。在法国,对1834年共和派起义的镇压,标志着这项转折。同年,六个诚实的卫斯理教派(Wesleyan)的劳工,因试图组建农业劳工工会而遭到恐怖压制,他们就是“托尔普德尔殉难者”(Tolpuddle Martyrs),这个事件象征了英国对工人阶级运动的同样的敌视。激进派、共和派和新兴无产阶级运动,因此脱离了与自由派的联合。原属于反对派的温和主义者,现在开始为已成为左派口号的“民主社会共和国”感到不安。

在欧洲其他地方,革命没有取得胜利。温和派和激进派的分裂以及新兴社会革命思潮的出现,便是起源于对失败的探讨和对胜利前景的分析。温和派(辉格党地主和现存的这类中产阶级)将其希望寄托在相对易受影响的政府和新的自由主义大国之上,期盼前者进行改革并能赢得后者的外交支持。易受影响的政府极为罕见。意大利境内的萨伏伊王室,继续同情自由派而且日益吸引了一大批温和派的支持,希望帮助这个国家实现最终的统一。新教皇庇护九世提出的短命的“自由主义教皇论”(1846年),曾鼓舞一群自由派教徒,徒然妄想为同一目的而动员教会力量。在德意志,没有一个邦国不敌视自由派,但这并未阻止少数温和派(比普鲁士历史宣传所言要少)指望普鲁士能继续有所作为,毕竟它至少曾组织过一个值得夸耀的德意志关税同盟(1834年);同时也未使人们的梦想停止,梦想中期盼的是愿意适度改革的君主,而非满街革命路障。而波兰,在沙皇的支持之下,温和改革的前景已不再能激励通常对此寄予厚望的权贵派——恰尔托雷斯基派(Czartoryskis),但温和派至少可以对西方的外交干涉抱一线希望。根据1830—1848年的形势看来,这些前景没有一项是实际可行的。

激进派同样对法国感到失望,因为它无力扮演法国大革命和革命理论赋予它的国际解放者角色。的确,这种失望加上19世纪30年代不断发展的民族主义(参见第七章),以及各国在革命前景上方向不同的新意识,打碎了革命者在复辟时期所追求的国际主义的一致性。战略前景仍然未变。一个新雅各宾派的国际主义,也许(像马克思认为那样)还得加上一个激进干涉主义的英国,对欧洲解放几乎仍是必不可少的(不大可能出现的俄国革命前景除外)。[5] 尽管如此,一种民族主义反动此际已逐渐展开,它针对烧炭党时期以法国为中心的国际主义。这场民族主义反动是一种非常适合浪漫主义(参见第十四章)的情感,而浪漫主义则是1830年后最受左派注意的风行时尚。没有比18世纪沉默寡言、理性主义的音乐大师布纳罗蒂和糊涂无能却又自吹自擂的马志尼(1805—1872)之间的对比更鲜明的了。马志尼成了这类反烧炭党反动的鼓吹者。他把各民族的密谋集团(“青年意大利”、“青年德意志”、“青年波兰”等等)联合在一起,组成“青年欧洲”。革命运动非中心化在某种意义上是符合实际的,因为在1848年,各国的确是个别、自发并同时起义的。然而在另一种意义上,这又不合乎实际:它们同时爆发的刺激因素仍来自法国,但因法国不愿扮演解放者的角色,而使它们终归失败。

不管是否有些离奇,激进派出于现实和意识形态原因,排斥了温和派对王公和列强的信任。人民必须靠自己赢得解放,因为不会有任何人为他们代劳,这样的观点,在同一时期也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运动变通使用。激进派必须借由直接行动来争取解放,而这类行动大多仍以烧炭党习用的方式呈现,至少,在群众仍处于消极状态的时候是这样。因此行动的效果不是很好,尽管在马志尼试图进攻萨伏伊的可笑举动,与1831年革命失败后波兰民主派不断进行的游击尝试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然而,排除或反对现存势力的决心,造成激进派内部的另一次分裂。分裂的焦点在于:他们要不要以社会革命为代价来夺取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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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美国外,这个问题在任何地方都是具煽动性的。在美国,再也没有什么人会做出或忍不住做出在政治上动员普通人民的决定,因为杰克逊式的民主已经达成这样的目的。[4] 尽管1828—1829年在美国出现了工人党(Workingmen’s Party),但欧洲式的社会革命在那个辽阔而快速发展的国家,还不是个严重问题,虽然局部的不满依然存在。在拉丁美洲,这个问题也不具煽动性,也许墨西哥除外,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那里没有人会在政治上去动员印第安人(即农民和农村雇工)、黑奴,甚或“混血儿”(即小农场主、手工业者和城市贫民)。但是在西欧,由城市贫民进行社会革命是实际可行的,而在进行农业革命的广大欧洲地区,是否要诉诸群众的问题,更显得紧迫而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