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民族主义(第2/5页)

在这个阶段,中产阶级民族主义的强大支持者,是下层和中层的专业、行政和知识阶层,换句话说,即受过教育的阶层。(当然,这些人与商业阶级并无明显区别,尤其是在落后国家,那里的土地行政人员、公证人和律师等等,通常即等于农村财富的主要积聚者。)确切地说,中产阶级民族主义的先锋,是沿着教育进步的路线进行战斗,而教育进步,则显现在大批“新人”进入当时仍被少数精英占据的领域。学校和大学的成长显示出民族主义的进展,因为学校尤其是大学,正是其自觉的斗士:普鲁士与丹麦之间,曾为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Schleswig-Holstein)问题,先后于1848年和1864年爆发过两场冲突,但在此之前,基尔大学和哥本哈根大学,便曾为了这个问题在19世纪40年代中期发生过激烈争执。

教育的进展十分明显,虽然“受教育者”的总数仍然很小。法国国立学校的学生人数在1809—1842年间增加了一倍,而且在七月王朝统治之下,增长得特别迅速,但是即使如此,及至1842年,也只不过1.9万人(那时所有受过中等教育的孩子[2] ,总数是7万人)。俄国于1850年左右,在6 800万总人口中只有大约2万名中学生。[3] 大学生的人数尽管不断增加,但其总数却很少。很难想象,1806年后那些受解放思想煽动的普鲁士大学青年,据说在1805年时竟不超过1 500人;后1815年的波旁王朝毁灭者,巴黎综合工艺学校,在1815—1830年间,共训练了1 581名青年,即每年仅招收约100人。学生们在1848年革命中的突出表现,使我们很容易忘记下述事实:整个欧洲大陆,包括未进行革命的不列颠群岛,可能总共只有4万名大学生,虽然数目仍在上升之中。[4] 俄国的大学生人数便从1825年的1 700人,上升到1848年的4 600人。而且即使人数没有增长,社会和大学的变化(参见第十五章),也为学生赋予了一种社会团体的新意识。谁也不记得在1789年巴黎大学有大约6 000名学生,因为他们在大革命中没有发挥过独立作用。[5] 但是到1830年,任谁也不能忽视这群年轻大学生的重要性。

少数精英可利用外国语言活动;而一旦受过教育的干部变得足够多时,民族语言就会自行产生影响(如自19世纪40年代起,印度各邦为争取承认其语言而做的抗争)。因此,当开始用民族语言出版教科书、报纸或进行某些官方活动时,都代表着民族发展迈出了关键一步。19世纪30年代,欧洲许多地区都跨出了这一步。于是有关天文学、化学、人类学、矿物学和植物学的第一批重要的捷克文著作,便是在这10年中写作或完成的;而在罗马尼亚,用罗马尼亚文代替以前流行的希腊文的第一批学校教科书,也是如此。1840年,匈牙利文取代拉丁文作为匈牙利议会的官方语言,虽然受维也纳控制的布达佩斯大学,直到1844年才停授拉丁语课程。(可是,为争取使用匈牙利语为官方语言的抗争,从1790年起一直断断续续地进行。)在萨格勒布(Zagreb),盖伊(Gai)1835年起便用迄今仍是方言综合体的第一种书面语言,出版了他的《克罗地亚报》[Croatian Gazette ,后来改名《伊利里亚民族报》(Illyrian National Gazette )]。在很早就拥有官方民族语言的国家,这种变化是不太容易衡量出来的。可是有趣的是,1830年后用德语(而不是拉丁语和法语)出版的书籍,首次持续超过90%,法语书籍的数量,则在1820年后降到4%以下。[1] [6] 此外,出版物的普遍大增,也给予我们一个可资比较的指标。例如,德意志出版的书籍数量,在1821年和1800年大致相同,一年大约4 000种;但1841年却上升到1.2万种。[7]

当然,大多数欧洲人和非欧洲人仍是未受过教育的。的确,除日耳曼人、荷兰人、斯堪的纳维亚人、瑞士人和美国公民外,没有一个民族能在1841年被形容成是有文化的。有几个民族可说几乎是文盲,像南部斯拉夫人,他们在1827年只有不到1.5%的识字率(甚至在更晚的时候招募到奥地利军队中的达尔马提亚人,也只有1%能够读写),或者像只有2%识字率(1840年)的俄国人,像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半岛战争后,似乎总共仅有8 000名儿童在校),以及除伦巴底和皮德蒙特之外的意大利人。19世纪40年代,甚至英国、法国和比利时,也有40%—50%的人是文盲。[8] 文盲绝非政治意识的障碍,但事实上没有证据指出,除了已受双元革命改变的国家——法国、英国、美国以及(政治和经济上依附于英国的)爱尔兰,那种近代式的民族主义已形成一股强大的群众力量。

把民族主义等同于识字阶层,以俄国大众为例,并不是说,当他们碰到非俄国的人或事物时,不会产生“俄国人”的自觉。然而,对一般群众而言,民族性的检验物仍然是宗教:西班牙人是以是否为天主教徒来确定的,俄国人则依据是否是东正教徒。然而,与外国文化直接接触的情形虽日渐增多,但仍属罕见,而某些民族感情(例如意大利人的),对广大群众而言仍是全然陌生。他们甚至不使用共同的民族书写语言,而且说着彼此几乎不能明白的方言。甚至在德意志,爱国主义神话也极端夸大了反拿破仑民族情感的程度。在德意志西部,尤其是法国自由征召的战士中,法国仍极受欢迎。[9] 隶属于教皇或皇帝的人民,或许表现出对碰巧也是德意志的敌人法国人的不满,但这其中几乎不带有任何民族情感,更不用说建立一个民族国家的任何愿望。此外,民族主义是以中产阶级和乡绅为主干的事实,就足以使穷人们秉持怀疑立场(像南意大利烧炭党中比较先进的分子和其他密谋派所表现的那样)。波兰激进民主革命派急切地试图动员农民,甚至到了提出进行土地改革的程度,但他们还是几乎彻底失败。即使这些革命派实际上宣布废除农奴制度,加利西亚的农民在1846年还是会反对波兰革命者,他们更愿意屠杀乡绅并相信皇室官吏。

民族的远离家园,也许是19世纪最重要的一个现象,它瓦解了深厚、古老而且地方化的传统主义。直到19世纪20年代,世界上大多数地区都几乎没有什么移民或外迁者,除非是在军队和饥饿的强制下,或在传统上经常迁移的社会中,例如在北方从事季节性建筑工作的法国中部农民,或者德意志的流动手工业者。远离家园还意味着一种思乡病,但不是即将成为19世纪特殊心理病的那种温和形式的思乡病(反映在无数多愁善感的流行歌曲中),而是医生们在临床上最早用来描述旅居国外的旧式瑞士雇佣军,那种强烈得足以致命的心理疾病。在法国大革命战争的征兵中,便可发现这种疾病,特别是在布列塔尼人身上。遥远北部森林的吸引力非常强大,它可以使一个爱沙尼亚女仆离开她那位极其仁慈的萨克森库吉尔根(Kügelgen)雇主,尽管在萨克森她是自由的,而回到家乡却将沦为农奴。迁居和移居国外(其中移居美国的数据最方便查找)的人数,在19世纪20年代以后显著增加,虽然直到19世纪40年代才达到很大的比例,那时有175万人越过北大西洋(将近是19世纪30年代数字的3倍)。即使如此,英国之外唯一的主要移民民族仍是日耳曼人,长期以来,他们一直都遣送子孙到东欧和美国做定居农民,到欧洲大陆做流动手工业者,并到各国充任雇佣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