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民族主义(第3/5页)

实际上我们可以说,1848年真正以群众为基础且具有严密组织形式的西方民族运动,只有一次,而且即使这次,也因为与教会这个强大的传统支撑者保持一致的态度,而获致巨大好处。那就是奥康奈尔(Daniel O’Connell,1785—1847)领导下的爱尔兰取消联合运动。(译者注:19世纪初,爱尔兰反对与英国组成联合王国的民族主义运动。)奥康奈尔是农民出身、嗓音洪亮的律师鼓动家,也是第一位(直到1848年是唯一的一位)普受欢迎的奇里斯玛型领导人,他带动了当时犹属落后群众的政治意识觉醒。[1848年前,唯一可与奥康奈尔相比的人物是另一位爱尔兰人奥康纳(Feargus O’Connor,1794—1855),他已成为英国宪章运动的象征;或许还有匈牙利的科苏斯。科苏斯可能在1848年革命之前已获得某些群众声望,虽然在19世纪40年代,其威望实际上是因身为乡绅拥护者而获致的,由于他后来被历史学家奉为圣人,因此很难完全看清楚他的早期经历。]奥康奈尔的天主教联合会(Catholic Association),在争取天主教徒解放(1829年)的成功抗争中,赢得了群众支持和教士们的信任(这点未获完全证实)。这个联合会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与新教徒乡绅和英裔爱尔兰乡绅发生关系。它是农民和那个贫困大岛上的爱尔兰下层中产阶级的运动。被一次又一次的农民暴动浪潮推上领导地位的“解放者”,是贯穿爱尔兰政治史上那个令人震惊的世纪的首要推动力。这个力量在秘密恐怖会社中被组织起来,而这些会社本身,则有助于打破爱尔兰的地方主义。然而,奥康奈尔的目标既不是革命也不是民族独立,而是通过与英国辉格党达成协议或谈判,来实现温和中产阶级的爱尔兰自治。事实上,他并不是民族主义者,更不是农民革命家,而是温和中产阶级的自治主义者。的确,后来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对他提出的主要批评(很像更为激进的印度民族主义者批评在其国家历史上占有类似地位的甘地),便是他本来能够发动整个爱尔兰起来反对英国人,但他却有意地拒绝。不过,尽管如此,这并不能改变下列事实,亦即他所领导的运动,的确得到广大爱尔兰民众的真正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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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近代资产阶级世界之外,还有反对异族统治(一般情况为不同宗教而非不同民族的统治)的人民起义运动,有时这似乎预示着日后民族运动的走向。这类运动指的是反对奥斯曼帝国、高加索反对俄罗斯人,以及印度反对入侵的英国统治者的战斗。把诸多的近代民族主义塞入对这类民族运动的理解之中,是不恰当的,虽然在武装好斗的农牧人口聚居的落后地区,以部落集团为组织,而且由部落酋长、绿林英雄或先知们所发动的对外国(或更确切地说是不信任的)统治者的抵抗,采取了一种与精英式民族运动颇为不同,但更接近其真义的人民战争形式。然而实际上,马拉特人(Mahrattas,印度的封建军事集团)和锡克教徒(一个军事宗教派别)分别于1803—1818年及1845—1849年所发起的抗英运动,与后来的印度民族主义几无关联,而且他们也没发展出自己的民族主义。[2] 野蛮、英勇、世仇不断的高加索部队,在穆里德运动(Muridism)的纯净伊斯兰派别中,暂时找到了团结一致、反对俄国人入侵的纽带,而且找到沙米尔(Shamyl,1797—1871)这个重要的领导人。但是直到今天,高加索人仍尚未组成一个民族,而仅仅是在苏联一个小共和国中的一小群小山民集体(已具近代民族意义的格鲁吉亚人和亚美尼亚人,并未参加沙米尔运动)。被诸如阿拉伯地区的瓦哈比派(Wahhabi)和今天利比亚的赛努西教团(Senussi)等纯净宗教派别所扫荡的贝都因人,为了安拉的单纯信仰,反对赋税、苏丹和城市的营私舞弊,并为了保有简朴的牧民生活而战。但是我们今日所知的阿拉伯民族主义(20世纪的产物),是来自城市,而不是游牧民族的营地。

甚至巴尔干各国,尤其是那些很少被驯服的南部和西部山民,他们反对奥斯曼帝国的起义行动,也不应过于简单地用近代民族主义来加以解释,虽然许多吟游诗人和勇士[两者经常是同一些人,例如门的内哥罗(Montenegro)的诗人——武士——主教们],会使人回忆起像阿尔巴尼亚的斯坎德培(Skanderbeg)那样的准民族英雄的荣耀,以及像塞尔维亚人在科索沃(Kossovo)战役中对抗奥斯曼帝国的失败悲剧。在任何有需要或有意愿的地区,起义反对当地政权或削弱奥斯曼帝国,都是极其自然的举动。然而,仅只是因为经济上共同的落后性,才让我们把今日所谓的南斯拉夫人视为一个整体,甚至包括了他们居住在奥斯曼帝国境内的同族人,但是南斯拉夫这个概念是奥匈帝国知识分子的活动产物,而不是那些实际为自由而战者所欲追求的结果。[3] 信仰东正教的门的内哥罗人从未被征服过,他们与土耳其人作战,但也以同样的热情对抗多疑、信奉天主教的阿尔巴尼亚人,同样多疑但团结的斯拉夫人,以及信奉伊斯兰教的波斯尼亚人。波斯尼亚人则像多瑙河平原上的东正教塞尔维亚人一样乐意,并且以比阿尔巴尼亚边疆地区东正教“老塞尔维亚人”更大的热情,起义反对与他们信仰同一宗教的土耳其人。19世纪率先起义的巴尔干人民,是在英勇的猪贩子、绿林好汉黑乔治(Black George,1760—1817)领导下的塞尔维亚人,但是在他起义(1804—1807年)的最初阶段,甚至并未提出反对奥斯曼统治的口号;相反,他支持土耳其苏丹反对当地统治者的营私舞弊。在巴尔干西部山区的早期起义历史中,几乎没有任何记载显示当地的塞尔维亚人、阿尔巴尼亚人、希腊人和其他民族,在19世纪早期已对那种非依民族划分的自治公国感到不满,该制度是由强有力的总督,人称“亚尼纳之狮”的阿里·巴夏(Ali Pasha,1741—1822),一度在伊庇鲁斯(Epirus)建立起来的。

有一次,而且是唯一的一次,放羊的牧民与绿林英雄在反对任何实存政府的持久战斗中,与中产阶级民族主义和法国大革命的观念融合起来。那就是希腊的独立战争(1821—1830年)。因此不足为奇的,希腊成了各地民族主义者和自由人士的神话和激励力量。因为只有在希腊,全体人民用一种似乎与欧洲左派相同的方式,起来反对压迫者;而且另一方面,以献身希腊的诗人拜伦(Byron)为代表的欧洲左派,对希腊的最后独立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