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格格不入之人(第4/12页)

与第七十二旅并肩开进前线的第七十一旅有弹药,但面对普莱茨(Plec)周边数座三百米高的高地,前进不了;奥匈帝国士兵奋力冲向进攻目标,却遭塞尔维亚壕沟机枪的纵射火力和前后左右的炮火击倒。塞尔维亚人甚至想在马车路沿线的树上吊手榴弹,待奥军经过时,开枪将其引爆。有位奥地利军官忆道,“很不舒服”,“我的兵很快就信心全失”。[24]另一位奥地利军官指出,他的兵“还没与敌交手,就被听来的塞尔维亚游击队、挨饿、口渴、疲累、睡眠不足、陌生战斗声响的故事吓得没了斗志”。第十六团宣告“遭消灭,只见到乌合之众逃离那座小山”。[25]第七十二旅被从天而降的重炮弹、嗒嗒响的机枪声和咻咻急射的步枪弹吓住,而由于奥军感受到敌军火力猛烈,却只看到空无一物的山坡,不见人影和武器,士气更是降到谷底。“敌人躲进壕沟,掩蔽得非常好,我们连看都看不到他们,”豪因斯坦报告道。[26]

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十二师在兹沃尔尼克渡过德里纳河,奉命攻上位于克鲁帕尼(Krupanj)的高地,以利于和位于其右侧的第六集团军接合,并掩护在泰克里斯(Tekeris)的采尔山(Cer Planian)上与敌交手的第八军右翼。鉴于来犯之师武器精良,塞尔维亚部队(来自德里纳区的一级征兵部队)最初避撄其锋,退回到扎夫拉卡(Zavlaka)。但在审问过俘虏的匈牙利地方防卫军士兵后,他们了解对手是支不堪一击的部队。“我们抓到五个人,三名匈牙利人与两名克罗地亚人;他们自称来自第二十七、第二十八、第三十二团。关于第三十二团的战斗力,有个匈牙利俘虏说他们士气低落,因为士兵是来自布达佩斯的城里年轻人,只有农民能打。得靠军官拿手枪在后面逼,士兵才肯上场杀敌。他们的军官把所有时间花在威吓自己的兵,而非花在打我们的部队上。”这支匈牙利团来自奥西耶克(Osijek),而光是从该地行军二十公里路去火车站,以便搭火车前往塞尔维亚,该团就有三分之一人倒于热衰竭。[27]

在第四十二师左侧,第八军装备较佳的第九师也于八月十四日渡河投入战斗。吉斯尔将军原希望洗刷他识人不明提携雷德尔上校的耻辱,如今看出那是奢望。他概括说明了他们的困境:“不停地打仗,没水,烤人的高温,极度疲累。”[28]吉斯尔部第九师辖下的数个旅立即遭到塞尔维亚游击队与正规军夜以继日的攻击。没打过现代战争的奥地利部队,夜间移动时,手持铁路提灯,货车上挂上铁路提灯,以照亮前路,然后当塞尔维亚人开始朝亮晃晃的目标开枪时,他们显露吃惊神色。后来奥地利人发现,塞尔维亚人在数公里外就得知他们来犯,因为他们太吵——士兵与汽车司机高声呼喊对方,未系牢的装备一路哐啷哐啷响。

第五集团军第九师在与塞尔维亚人交手时,士兵不看目标胡乱开枪。长官不得不下令取走战死者和伤者身上所有弹药,因为还活着的人滥射一通,把子弹打光,且通常什么都没打中。就连用过的弹壳都从地上扫起,运回奥地利再利用。[29]军官发出的报告痛斥朝四面八方胡乱开枪,痛斥士兵喜欢没看到目标,朝空中开枪。但除非能听到自己士兵连续开枪,不然不管是人仍在萨拉热窝办公室的波蒂奥雷克,还是他的军长、师长,有许多时候都不清楚自己的部队在哪里。如果军官人在电报联络网外(通常如此),往往就不报告位置,这惹来吉斯尔将军一阵怒斥:“如果没有电报可联络,派人传个口信,总之要联络上!绝不要让最高指挥部整天在找部队在哪里!”但就连传信的人都会在德里纳河对岸的荒野里迷路。有位传令官八月十五日在科济亚克(Kozjak)写道:“我带着参谋部的马在这里,但这里的电报不通,我收不到命令。四周都是炮火。请指示该如何。”[30]

那天,八月十五日,康拉德在维也纳见了保加利亚武官,告诉他“奥匈帝国把兵力全投入塞尔维亚,控制所有关键高地”,但实情并不这么叫人振奋。[31]现代战争倚赖众多火器和庞大后勤,这的确拖慢行军速度,拿破仑部队一天最多可走二十二公里,到了一八七〇年,老毛奇的部队一天只走约十三或十四公里,但波蒂奥雷克的部队几乎完全不动。列斯尼察到洛兹尼察这段河岸沿线的这些苦战,预示康拉德、波蒂奥雷克的强攻办法不管用。有位军官指出,人数大大劣于我们的“塞尔维亚小部队的顽抗,使我们认识到瓦列沃远非只是五日行军的距离那么近”。[32]简而言之,包围者很快就沦为被包围。

但波蒂奥雷克仍认为他占上风。他未正视前线令人泄气的事实,反倒理所当然地认为普特尼克会撤退,会把他的部队分为数股纯守势的兵力,以保卫塞尔维亚诸主要城镇。结果,这位塞尔维亚指挥官反倒深入研究了波蒂奥雷克所犯的错误,开始下出几步经过精心计划的险棋。[33]在沙巴茨,宽阔的萨瓦河构成的天然屏障,使康拉德所批准施行的小活动不可能得手,如果是这样的话,该地的战况也就没什么好担心,普特尼克因此得以把九个师全摆在沙巴茨与瓦列沃之间,用这支大军的主力对付德里纳河边的第五集团军。若第二集团军仍留在萨瓦河左岸,未渡河投入右岸的战斗,使普特尼克确信该部欲前往加利西亚。[34]对普特尼克来说,这是发动塞尔维亚长期抗战计划下一阶段的信号——在来犯奥军减少兵力或重新部署后展开反击。这时普特尼克把沙巴茨的战事(挡住第二集团军残部)、克鲁帕尼的战事(抵御第六集团军),与采尔山的战事(尽可能消灭孤立的第五集团军兵力)摆在一起全盘思考。

普特尼克的直觉使他在面对奥地利第五集团军时享有一很大优势。普特尼克把沙巴茨—泰克里斯—克鲁帕尼视为单一场域,把三个战场合为一场“采尔山争夺战”,要他的部队强行军赶到那个险恶的丘陵地。[35]于是,八月十六日,在奥军第九师往内地推进时,赫然发现有大批塞尔维亚步兵、炮兵守在采尔山上泰克里斯周边的壕沟里。塞军第九师里有许多未受过训练的后备军人,他们从未学过以稀疏的小规模战斗队形用步枪与敌厮杀,于是奥匈军官把士兵编成数个冲锋纵队,要他们攻上有机枪和榴霰弹等着他们的陡坡。不幸的是,奥匈部队也未受过挖战壕的训练(奥匈军官认为掘壕固守是懦夫的行径)。大部分奥匈步兵在行军途中就把挖壕器材丢掉,这时只能用双手挖出浅浅的散兵壕。[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