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克拉希尼克(第2/8页)

“酷热”中行军的往事,令来自蒂罗尔的皇家步兵团一员奥托·拉塞兹(Otto Laserz)永生难忘;部队在维也纳上火车,开到名叫卢比恩·维尔基(Lubien Welki)的小村子时被叫下车,改为走到一百四十几公里外的伦贝格。这一趟艰苦行军走了三天,如果搭火车,只需两个小时。走到第二天时,每个人都因虱子、口渴而痛苦不堪。他们在第一个小时就把水壶里的水喝光,然后每隔好几公里才会碰到水井,而一到水井,士兵会按阶级高低排队,等着喝温热、微咸且必然导致痢疾的水。这些皇家山地步兵团——来自维也纳、施蒂里亚、蒂罗尔这三个征兵区的奥地利地方防卫军部队——也不解为何要他们带着绳索、带铁钉的鞋底、冰斧,以及钉有平头钉的靴子,在地势平坦的加利西亚作战。

比起一般的军靴,这种靴子走在加利西亚的沙地上陷得较深。官僚作风在奥地利根深蒂固,因此,若没有照文书作业申辩理由,没有人敢,就连拉塞茨的团长都不敢不带这些不适用的东西,而因循苟且的官员当然未想到去做这种文书作业。于是,士气涣散,“脚扎痛,背和肩发疼”。拉塞茨的一名部下,行军第一天就落队落得很严重,下午才重见人影;拉塞茨指出,“他把所有东西,山区装备,乃至背包和干粮袋,全丢了,这时终于露出笑容。夏天在加利西亚一天行军五十公里,就是这个情景”。[13]

康拉德要他口渴、步履蹒跚的部队往北穿过平坦的加利西亚时,也未费心稳固他的右侧翼。在加利西亚一望无际、空荡荡的平原上,点缀着遍地尘土的村子,村中有陡斜屋顶草屋和三圆顶式教堂。有位好奇的奥地利步兵在日记里写道,“我们对奥地利这个省一无所知,只知道它产油、盐、污秽、虱和许多犹太人”。[14]不管是八月十五日进入俄罗斯境内侦察敌情的奥匈帝国骑兵,还是奥匈君主国的飞机,都完全未注意到在普罗斯库罗夫(Proskurov)和塔尔诺波尔(Tarnopol)集结和从东边逼来的俄国第三、第八这两个集团军。奥匈帝国初建的陆军航空兵团,已在八月时被自己人打得几乎全部停飞,因为兴奋的农民兵一看到飞机从头顶上飞过,就朝它们开火,也不管它们是不是本国的飞机。[15]最初,军方向不分青红皂白乱开枪的奥地利部队说明了奥、德、俄飞机标志,形状的差异,要他们只能向俄国飞机开火,不久后干脆要他们看到飞机都不准开火。[16]

进入加利西亚某村的奥地利部队

一九一四年八月进入加利西亚某村的奥地利部队。有位奥地利步兵写道,“我们对奥地利这个省一无所知,只知道它产油、盐、污秽、虱子和许多犹太人”。

照片来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飞机这项新武器能长程侦察(往返三百二十公里),精确且及时地掌握敌军动态,理论上应能缩短部署时间,加快战斗的开打,但在这里,一如在塞尔维亚,效用不大。可怜的奥地利人只有五架位于伦贝格的飞机:其中三架不能飞,能飞的两架,有一架于八月十二日在俄国境内坠毁。[17]出问题总爱放马后炮的康拉德,把错怪在别人头上:“我建议为陆军配备一千两百架飞机时,有人说我是傻子;现在他们知道我是对的了。”[18]身为参谋总长,他本有权力坚持建造飞机,但他没有坚持。于是,他的南、北两方面军仍照着旧式土方法在蛮干。

事实表明,绝对落伍的奥匈帝国骑兵与哥萨克人打边界小规模战斗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全线溃退,死伤惨重,抱怨身上的装备、盔甲笨重累赘。奥芬贝格得知他的第六骑兵师在托马舒夫(Tomasow)周边溃败之后写道,“什么都缺”。[19]许多奥地利骑兵选用阅兵用的重马鞍,把他们未习惯这种马鞍的坐骑擦伤弄痛,因而被马从马背上摔下来。数千骑兵因此跛着脚徒步走回基地,后面牵着他们因疼痛而退缩不前的马。那些得以顺利前进的骑兵,搜索过四百公里宽的前线,深入俄境一百六十公里,却遭遇出其不意的猛烈齐射火力。有位俄国中尉忆道,战争初期,他那些发狂的乡巴佬士兵会“每个人都朝一个奥地利骑兵发射二十发子弹”,使整个部队在下一次补给到达之前形同失去武装。[20]

庞大的奥地利骑兵屏护部队不知为何完全未碰到俄军主力,康拉德因此相信“没有欲从东边不利于其右侧翼的大规模兵力移动的迹象”。[21]在个人回忆录中,俄国第八集团军的阿列克谢·布鲁西洛夫(Aleksei Brusilov)将军,惊讶于他在塔尔诺波尔附近边境遇到的奥军部队之“少”,惊讶于他所遇到的那些奥军投降之干脆和供出情报之迅速。原来,奥地利人深信俄罗斯人正在慢条斯理动员,而非进攻。[22]奥地利将领赫尔曼·科费斯的兵力群(在第二集团军的余部从塞尔维亚来到之前,屏护西里西亚东部的两个军),早在八月二十三日就示警道,整个俄国第八集团军在普罗斯库罗夫周边集结,要跨过边境。奥地利军方郑重其事派了架飞机去侦察。有位忧心忡忡的参谋官在那天写道:“今天下午会派一架飞机去侦察;军官绝对要告诫士兵勿把它打下来。”[23]情势比上述警告还要糟糕:俄国两个集团军(第八和第三)正从东边合拢。他们一直利用凉夜行军,炎热的白日则躲在树林里,借此避开空中侦察。[24]

这时康拉德心情较好;吉娜请人送来一个纪念品盒,内有一幅迷你的老毛奇(一八六六年击溃奥军的普鲁士将领)肖像。这位奥地利参谋总长把它挂在脖子上,希望如老毛奇般大败敌人。[25]但他绝不是毛奇之流的将才,从他愚蠢的用兵决定——用如此薄弱的兵力攻入很容易被敌人从两侧包围吃掉的辽阔地方——可见一斑。从先前的“往后移动”和这时得用行军才能抵达本可以坐火车更早、更容易抵达的前沿阵地来看,这一决定更令人困惑不解。康拉德后来辩称,要保住加利西亚的油井、铁路、公路和该地区首府伦贝格,要乘其不备奇袭俄罗斯人,要先发制人以打消他们对加利西亚其他地方、喀尔巴阡山脉、匈牙利所必然发动的压倒性攻击,这一北攻行动是唯一办法。八月二十日,奥芬贝格将军来到普热梅希尔见康拉德、弗里德里希大公和新皇储卡尔大公。奥芬贝格以为会讨论仗怎么打,结果发现康拉德和弗里茨尔绷着脸坐着,一语不发。波蒂奥雷克原宣告已在塞尔维亚取得大捷作为八月十八日皇上诞辰的贺礼,这时却说他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