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海上大战(一七○二~一七一二年)

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一七○二~一七一二年)的爆发,让贝勒米原本就动荡不安的生活,变得充满更多的不确定性。开战时他十三岁,正在商船或皇家海军的战舰上当打杂男孩。战争结束时,他成长为技术纯熟的水手,能引导船只行驶一千英里,还能操作铁钩、火枪与大炮。

战争开始的头几年,英格兰与法国海军有两次大型的舰队交战,只有皇家海军最大型的船只战列舰(ship of the line)参战,那些船都是有三层重加农炮的大型笨重木头碉堡。[1]这些一级、二级与三级船(first-,second-,third-rates)速度过于缓慢笨重,无法用在像是护送商船、攻击敌方运输线,或是巡逻加勒比海不明暗礁与浅滩等较具机动性的任务上。这类船只的建造目的很明确:在大型交战中加入战线。

如果青少年时期的贝勒米曾不幸地被强征队捉住,很可能会登上战列舰,因为大多数人力都被征调到这类船舰上。海军的七艘一级舰有八百名船员,他们挤在两百英尺长的船身里,里头放着一百门重炮,以及几个月的补给与食物储备,包括活生生的牛、绵羊、猪、山羊与家禽。[2]贝勒米会在如雷的战鼓声中,从吊床上被唤醒。大型战舰驶向战线,距离后方船舰两百码、前方船舰两百码时,鼓声会呼唤所有人就位。敌人的船也会排出类似阵仗,经过数小时或甚至数天的调动后,两排阵线将交错激战。有时会以几英尺的距离交错,把三十二磅重的炮弹射向对方船身。这些炮弹可直接炸裂人们的身体,让内脏四溅,断头飞出,拥挤的枪炮甲板上满是人肉与木头碎片。暴露在甲板上的大炮,通常装着霰弹(grapeshot)或是两个串在一起的炮弹,两者都能把一群人变成血肉模糊的一片。索具上的神枪手会瞄准敌人军官,或是如果两艘船并排,他们会把原始的手榴弹抛进对方甲板。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船上的每一寸地板,很快就会布满鲜血与断肢,船舰因风倾斜时,那些东西就会从船上排水管道缓缓流出。一名曾参与类似战役的老兵回忆说:“我想象自己身处地狱之中,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恶魔。”[3]

早期的几场交战夺走了数千人性命,但那只是开头而已。一七○二年八月,七艘英格兰的战列舰与四艘法国的战列舰,在哥伦比亚(Colombia)一场持续六天的战役中交锋,两方都没有损失任何一艘船。两年之后,五十三艘英格兰与荷兰的战列舰,与五十艘左右的法国船舰,在西班牙马拉加(Málaga)对峙,那是这场战争中最大型的海军交战。持续一整天的舰队级屠杀,最后以平局收场。

英格兰皇家海军靠着机缘,在战争早期就重挫敌手法国与西班牙。一七○二年十月,一支英格兰舰队在西班牙北部海岸一处类似峡湾的地方,困住十二艘法国船以及大部分的西班牙海军,后摧毁或虏获了所有的敌船。五年之后,一支英格兰与荷兰联军攻下法国港口土伦(Toulon)及夺占大量军舰,致使法国后续无力动员舰队。此后,英格兰许多战列舰的船员战死的可能性大幅降低,不过,疾病、意外与虐待依旧带走了将近一半军人的性命。[4]

如果贝勒米在商船上服务,而不是海军,这些早期的英格兰胜仗会让他的生活更危机四伏。法国人与西班牙人经历几场败仗后,决定不将这场海上战争的矛头对准英格兰海军,而是对准英格兰商船,以求切断这个海岛王国的财富与补给来源。法国海军因此集合数支由轻巧战舰组成的中队。不过,法王路易十四决定把这件事外包给私掠者会比较便宜,他提供慷慨补助,鼓励臣民建造自己的私掠船。马拉加之役后,法国派出大量人员众多的私掠船,[5]这些船通常配备十门到四十门炮。光是法国海峡港口敦刻尔克(Dunkirk),就驶出超过一百艘私掠船。再加上从加来(Calais)到马提尼克等法国港口驶出的数十艘船,法国私掠船每年拿下超过五百艘英格兰与荷兰船只。古巴及其他西属西印度群岛(Spanish West Indies)势力范围的西班牙私掠船,也每年拿下数十艘受害船只。害怕被虏获的英格兰商船,无法离开多佛及其他英格兰港口。

法国与西班牙很快就自食恶果,蒂奇与罗杰斯会让两国吞下苦药。

英格兰殖民地牙买加

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之前或之中的某个时间点,蒂奇前往美洲以寻求更好的出路。他搭上某艘不知名的船,前往宽阔的牙买加罗亚尔港。

当时,牙买加成为英格兰殖民地已有半个世纪,但还是会让人发现,那是个非常不英格兰的地方。那个地方太阳毒辣,笼罩海面上的不是寒冷的迷雾,而是闷热至极的空气,让穿羊毛的英格兰居民窒息。蒂奇找不到任何类似埃文峡谷的温和起伏的丘陵,火山山脊穿透丛林地表,喷出漫天蒸汽与硫黄。从欧洲来的路上,海洋失去颜色,清澈到可以看见砂质珊瑚底,以及多彩多姿的水底生物,能见度甚至超过水下一百英尺。那里有会飞的鱼、会说话的鸟,以及为数众多的巨大龟类不断大批地从海里爬出来,产下一堆堆大如成年雉鸡的卵。秋天时,暴风雨袭击小岛,城镇可能因此遭铲平,沙滩上布满碎裂的船只。有时候,小岛会被地震震醒,那里的城镇、大农场、人类就像大量臭虫一样被抖落。除此之外,牙买加及其他岛屿还以像是疟疾、黄热病、痢疾、瘟疫等各种看不见的传染病,来欢迎新居民。

蒂奇的船为了进入这座殖民地的主要港口,绕行长长的多沙岬角,以保护这个锚地的南方入口。这个岬角的顶点是罗亚尔港,曾是英格兰在美洲最大型、最富裕的殖民地,商人借由兴盛的蔗糖与奴隶贸易,创造出“极致光辉”(height of splendor)。[6]但蒂奇抵达时,罗亚尔港有许多地区是浸在水里的,这是一六九二年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造成的,城镇部分区域遭到吞噬,其余地区则几乎夷平,七千名居民至少死了两千。[7]一七○三年,一场大火把剩下的东西烧到几乎什么都不剩,只剩下石头碉堡保护着港口入口,以及一栋被困住的房子;由于沙质岬角在地震中塌陷了一部分,那片土地现在变成一座小岛。[8]曾以繁华与堕落闻名于世的罗亚尔港,到了蒂奇的年代,已经不比贫民窟好到哪里去了,在造访者眼中,“低矮、窄小、不整齐”的房屋街道比伦敦最贫穷的地区还糟糕。牙买加当局还雪上加霜,强制当地奴隶把尿桶拿到罗亚尔港位于迎风区的秽物集中堆放处,造成恐怖恶臭,下午海风开始吹拂的时候,居民都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