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北京一夜(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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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大家越聊越投机,原来柳喜荫师从复杂,不仅跟过广州的大师爸陈善祥,与当年香港的通天教主何立庭也有点亲戚关系,解放前几年他去了南洋,跟新加坡的大师爸杨海波还有过一段师承,早年一直在海外,回国定居不到十年,所以老韩对他不甚了解,但溯源追宗确属同门。

“你们找我是想要那本秘籍?”话题说到了重点,柳喜荫那双原本迷迷瞪瞪的醉眼越喝越清亮。

“不是要,只想借给我徒弟陆钟一观。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还望柳大师成全。”老韩又为柳喜荫斟满了酒,猜测着他的想法。

“老弟,依我看你就答应吧。”司徒老爷子也出来帮忙了,“如今这年头,那点压箱底的老东西谁还记得,早就忘光了,你收的那几个女弟子也不怎么样,我看,不一定有这位小六哥中用啊。”

“前辈,不是我不借,是我也有苦衷啊。”柳喜荫底下了头,不好意思地说,“我那个最宠爱的女弟子,上个月跟我吵了一架就不告而别了,她走了后我才发现,秘籍也不见了。真是惭愧啊,年纪一大把,还玩不过自己的徒弟,把我师爸的脸面都丢光了。”

“哈哈,原来如此。”老爷子笑完后,凑近老韩耳边小声地告诉他,柳喜荫其实跟女弟子们都有点暧昧,又怕老婆,两边都不敢得罪,后院经常起火。

“前辈,如果我们能帮您把秘籍拿回来的话,可否借我一观?”

“那是自然。只不过我那徒弟顽劣刁钻,很是机灵,你们不一定能摆平啊。”

“请您放心,晚辈自当竭尽全力。”陆钟举起杯,认认真真地敬了一杯。

“贵不可为贱,贱亦不可为贵,你的神气骨骼都主贵,小子,此贵不可言,将来你定会做出一番了不得的事情来,只不过……”柳喜荫心里有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干脆转而去看老韩,带着几分醉意大着舌头说,“韩老大,你我从未谋面,今日相见也是缘分,今天也帮你相看相看,如何?”

“求之不得。”老韩笑眯眯。

“您三停五官分开看都不算出众,唯神宇非比寻常,所以一生功名不高而享受匪浅,命中无子,却有子嗣之福,归根结底,是个富贵命啊。”柳喜荫畅快地干掉杯中酒,因为辛辣,像个孩子般吸了几口气。

“柳大师果然厉害,句句属实。我这辈子功名没有半点,不过吃好穿好从不亏欠自己。这几个徒弟都跟亲生孩子一样,感情好得很啊。我看很多人有子有女,却无子女陪伴的反倒没我这么开心,做一个能让年轻人愿意朝夕相处日日见面的老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老韩越说越骄傲,欣赏地看着几位爱徒,就像看着亲生的孩子。

“哈哈,我姓柳的也非浪得虚名,今日没准备见面礼给几位晚辈,就送你们几句话吧。”柳喜荫要送的话,正是他手中秘籍的部分内容:“孔子在《论语》子路篇中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师出有名。所以,咱们的祖师爷留下过这样一句话:贪者必贫,君子引为大戒,佛门亦为五戒之首,故‘做阿宝’咎不在‘相’(骗者),而在‘一’(受骗者)。”

“说的好,被人骗不能怪骗子,只能怪自己太贪心。柳老弟,如果我没记错,你说的这句应该是晋升翰林时,大师爸教授的吧。”老爷子虽然金盆洗手多年,但六七十年前的江湖之事居然还记得。

“没错,我手中这卷秘籍《阿宝篇》其实就是入门的必须法则和一些传统的经典千局,另外还有每一位经手此秘籍的大师爸总结下来的经验。我虽未见过其他三本秘籍,不过在新加坡的时候听杨海波大师爸曾说过,另外三本秘籍都各有机巧,唯独这一本是基本功,如果用练武来打比方的话,《阿宝篇》就是内功心法,心法扎实内功深厚,再研习其他三本秘籍便都会如鱼得水似鸟归林,事半而功倍。”

“前辈,还请您不吝赐教。”陆钟听到这里,对这本秘籍的兴趣更浓了,忍不住插了一句。

“好,你们喜欢听,我就多说几句。”柳喜荫接着几分酒意,兴致勃勃,“凡做阿宝,博观而约取,慎始而更慎终。未算其利,先防其弊;未置‘梗媒’,先放‘生媒’。故善为‘相’者,取之不竭其力,不伤其根,上顺天理,下快人心,并使之有所畏怯而不敢言。不善为‘相者’,竭‘一’之力,伤‘一’之丙(命)。取不义之财,上逆天理,下招人尤,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我倚老卖老地来给你们解释一下,要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柳老弟多多担待。”老爷子也好为人师,其实他是担心陆钟他们听不懂文言,“这话的意思是说骗人钱财要把握好度,最好能让对方有苦说不出,要是能让一哥在受骗后少些贪念就更好了,做事不能太绝,千万不能让他倾家荡产,也不能把人逼入死路。太贪的人不配作江相派的弟子,骗了不该骗的钱会遭报应,也会为此多生事端。贪财又不讲规矩的人绝对要逐出师门,师兄弟们也不要再跟这样的人来往。”

“我明白了。这些年来师父教我们的就跟您说的一样。”陆钟天性聪颖,听到柳喜荫讲过一遍已经把那些话深深地记在心中。

“贪官者,民贼也;奸商者,民蠹也;豪强者,民之虎狼也;其或以智欺愚,恃强凌弱,欺人孤寡,谋人财产,此皆不义之财也;不义之财,理无久享,不报在自身,亦报在儿孙。不义之财,人人皆得而取之。故曰:‘做阿宝者’,非‘千’(骗)也,顺天之罚已。”柳喜荫早已微醺满脸通红,此刻说道动情处,居然以筷子拍在了桌上,再次端起酒杯,“来,为了咱们的顺天之罚,干一杯。”

这话可真说到了陆钟心里,好一个“顺天之罚”,以贪婪对付贪婪,以卑鄙对付卑鄙,天经地义。不义之财,人人皆得而取之,这份事业原是替天行道!他也举起了酒杯,跟大家碰了个响,一饮而尽。烈酒入肠豪情肆意,这京城的四合院里居然有种类似梁山泊上英雄聚义的爽利。每个人脸上都散发着荣光,大家都为祖师爷传下来的话而感到骄傲。

“爷爷,您早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给我开点小灶也好啊。”司徒颖摇着老爷子的手,不满地撅着嘴。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我当然不想让你入行,即便是现在你也别太认真,事情消停了,你就留在家里,别出去了。”

“不嘛不嘛,我才不要,天天呆在家会闷死的。”司徒颖急起来像个小女孩一样跺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