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漓水有情人已杳名山作伴愿终违(第3/7页)

“我正是担忧这层呢。”

“你相信我吗?”

“我和少爷的性命都是陈相公你救的,我怎不相信你?”

“那就好。”陈石星说道:“我给你找一个地方,托一位朋友照料你的少爷。这位朋友姓殷名宇,他是一柱擎天雷大侠的大弟子。他会请桂林最好的大夫替你家少爷治病的。”

小书童大喜道:“那敢情好。那咱们现在就走吧。你让我背少爷。”

陈石星道:“你省点气力走路吧。别和我客气。”

小书童很是过意不去,说道:“陈相公,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我怎能要你背我家少爷?这本来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的腿也不痛了。”

陈石星笑道:“你一定要帮忙,那就请你替我背这张古琴。”

他把古琴解下,却并不立即交给那个书童。仿佛如有所思,忽地打开古琴,放在石台上铮铮琮琮的弹了起来,轻声吟哦:

行迈靡靡,

中心遥遥。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这是诗经《王风·黍离》篇的一节。写一个流浪者的自叹。“迈”指远行,“靡靡”犹言迟迟,指脚步迟缓。摇摇:心忧不能自主。近人余冠英译作:

步儿慢慢腾腾,

心儿晃晃摇摇。

知道我的说我心烦恼,

不知道的问我把谁找?

苍天苍天你在上啊!

是谁害得我这个样啊?

书童甚是诧异:“怎的他还有心情弹琴吟诗?”

陈石星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家的少爷在熟睡之中,他的伤势不会有什么变化的。我却恐怕是最后一次弹这古琴了!”

书童吃了一惊,禁不住问道:“为什么?”陈石星缓缓地说道:“不久你就会知道的。”

小书童见他面色沉暗,既然他说不久就可知道,小书童也就不敢再问下去了。

“好,咱们走吧。”他背起了段剑平,“步儿慢慢腾腾,心儿晃晃摇摇”的下山。

到了殷家所在那条街巷,已是快要破晓的时分了。

他忽地把段剑平放了下来,说道:“巷口的那一间大屋就是殷家了,你和少爷进去吧。”小书童怔了一怔,“你呢?”

陈石星道:“他们有人认识你家的小王爷的。我还有事情要到别的地方去,不和你们一起了。”

小书童诧异之极,“既然已经来到了殷家的门前,为什么不进去坐一会?”陈石星苦笑说道:“你不知道,我一进去,他们就不许我走了。”

小书童还在踌躇,陈石星道:“你不相信我,以为我会陷害你们的少爷?”小书童道:“陈相公,你别多心,我怎会这样想?”陈石星说道:“那你还不赶快背起你的少爷上前敲门,过一会这里就有行人的了。”

小书童满腹疑团,但也只好听他的话。陈石星走了。

小书童叫道:“喂,陈相公,你这张琴——”陈石星道:“待你少爷醒来,你告诉他,这张琴是我送给他的礼物。”他的脚步陡然加快,头也不回,转瞬之间,已是去得远了。

小书童背着主人,一跛一拐地走上檐阶,拉起大门上的铜环,轻轻敲了三下。

大门应声打开,走出来的是个颜容憔悴的少女。

小书童又喜又惊,“啊呀”一声叫了起来:“云姑娘,你在这里!”心想:“怪不得陈相公说这里有人认识我们。”

云瑚昨晚整晚没有睡觉,她是怀着焦急的心情等待陈石星回来的。

云瑚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书童道:“少爷受了奸人暗器,中了毒龙帮帮主的毒针,幸好陈相公给他医治,如今正在熟睡之中。听陈相公说,大概没有性命之危。”

云瑚稍稍放心,问道:“陈相公呢?”她注意到小书童手上拿的那张古琴了。

小书童道:“他走了。”

云瑚吃了一惊,“他还要回来的吧?他这张琴——”这张古琴她知道是陈石星的传家之宝,是以心里在自己安慰自己:“他的琴还在这里,料想总不至于不回来的吧?”

哪知书童的回答,登时令她的希望好像肥皂泡般消失了:“陈相公说,他要到别的地方去,不回来了。这一张琴,是他要我替他送给少爷的。”

云瑚呆若木鸡,陈石星走了,在她眼前的却是受了重伤的段剑平,她该怎么办呢!

此时殷宇亦已闻声来到,刚听得那小书童叫道:“云姑娘,你怎么啦?”

殷宇一见这个情景,也是不禁一惊,连忙问道:“这人是谁,云姑娘,你没事吧?”

云瑚瞿然一省,说道:“他是大理段府的小王爷,是我和石星的好朋友。殷叔叔,麻烦你替我暂时照顾他,我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殷宇问道。

“我去找陈石星去!”殷宇尚未来得及问她是怎么一回事情,云瑚已是跑出去了。

留在门内的是惊愕的殷宇和发呆的小书童。

那小书童呆了一会,也终于明白了。他明白了主人所说的话不假,“看来云姑娘的确是爱上了陈相公了。”他也明白了陈石星为什么不肯和他们踏进殷家的原因了。“陈相公是这样的一个好人,唉,昨晚我还骂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不该!”他的心里不觉一片茫然,不知道是希望云瑚能够把陈石星找回来的好还是找不着的好。

当然云瑚是找不到陈石星的,陈石星有心躲避她,如何能让她追上?

街道上还是静悄悄的,想找个人打听都没有,她根本就不知道陈石星是走向何方。

当云瑚还在满城寻觅他的时候,陈石星已经离开桂林了。

“独秀峰青,漓江波冷,花桥烟月朦胧。春去春来,花开花谢匆匆。”故园景色,他是只能遥望了。

陈石星怀着云瑚给他采撷下来的那颗红豆,步出城门,心中不无惆怅。

那些平地拔起的石山,幽邃奇幻的岩洞,空灵妩媚的峰峦,清澈见底的溪流,万马奔腾的飞瀑——这一些如诗似画的故乡山水,今后只能出现在他的梦中了。

心中怅怅,他不觉弹剑长啸,又再一次低声吟哦:“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他这一弹剑,不由得又是多生一重感触了。

这是张丹枫传给他的白虹宝剑,另一把青冥宝剑则在云瑚手中。白虹、青冥本来是雌雄双剑,是张丹枫夫妻的定情之物,在他临终之际,特地留给他们的。

陈石星把古琴送给段剑平,是为了他心里许下的一个诺言,虽然他没有和段剑平当面说过。

想起自己暗许的诺言,陈石星不由得又是心中苦笑了:“我本想把这古琴当作他们的结婚礼物,想不到后来云瑚把一粒红豆送给我,令我几乎改变了主意。好在我有自知之明,癞蛤蟆怎配吃天鹅肉呢!如今我是提前送出这份贺礼了。不过这柄白虹剑,是师父留给我的,却是不能送他。”他自轻自贱,自嘲自笑,却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惆怅的心情,弹剑长啸,惘惘前行。也许他自己也没发觉,他对这把白虹宝剑,已经有了另外一种更深沉的感情,除了因为它是师父的恩赐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