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八十八死士(第2/4页)

卓东来静静地看着她梳头,看着她梳了一遍又一遍。

两个人一个梳头,一个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崩”的一声响,木梳断了,断成三截。

这把梳子是柳州“玉人坊”的精品,就算用两只手用力去拗,也很难拗得断。

女人们对自己的头发通常都很珍惜,梳头时通常都不会太用力。

可是现在梳子已经断了。

蝶舞的手在发抖,抖得连手里仅剩的一截梳子都拿不住了,“叮”的一声,落在妆台上。

卓东来没有看见。

这些事他好像全都没有看见。

“今天晚上我要请人吃饭。”他很温和地告诉蝶舞,“请两位贵客吃饭。”

蝶舞看着妆台上折断的木梳,仿佛已经看痴了。

“今天晚上我也要请人吃饭。”她痴痴地说,“请我自己吃饭。”

她又痴痴地在笑:“每天我都要请我自己吃饭,因为每个人都要吃饭的,连我这种人都要吃饭,吃了一碗又一碗,吃得好开心好开心。”

“今天我也想让我的贵客吃得开心!”卓东来说,“所以我想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随便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蝶舞一直笑个不停,“就算是你要我不吃饭去吃屎,我也会遵命去吃的。”

“那就好极了!”

卓东来居然也在笑,而且也好像笑得很愉快的样子。

“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想请你去做什么事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想请你去为我一舞。”

……

宝剑无情,庄生无梦;

为君一舞,化作蝴蝶。

04

长安城最有名的酒楼是“长安居”,长安最有名的茶馆也是“长安居”,只不过长安居酒楼和长安居茶馆是完全不同的。

“长安居,大不易。”

要开这么样一家酒楼茶馆也同样不容易。

长安居酒楼在城西,园林开阔,用器精雅,花木扶疏间有十数楼阁,每一楼每一阁的陈设布置都华美绝伦,饮食之佳,更令人赞不绝口。

长安居茶馆在城中,在城中最繁荣热闹的一条街上,价格公道,经济实惠。而且无论茶水饮食面点酒菜,每样东西的分量都很足,绝不会让人有吃亏上当的感觉。

所以每天一大早这里就已高朋满座,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因为到这里来除了吃喝外,还可以享受到其他很多种乐趣,可以看见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可以遇见一些多年未见的朋友,在你旁边一张桌上陪着丈夫孩子喝茶的,很可能就是你昔年的情人,躲在一个角落里不敢抬头看你的,很可能就是你找了很久都找不到的债户。

所以一个人如果不想被别人找到,就绝不该到这地方。

所以朱猛来了。

他不怕被人找到,他正在等着大镖局里的人来找他。

没有人敢问朱猛:“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为什么不一口气杀进大镖局去?”

朱猛当然有他的理由。

——长安是大镖局的根据地,长安的总局里好手如云,司马超群和卓东来的武功更可怕。现在他们以逸待劳,已经占尽了天时地利。

“我们是来拼命的,不是来送死的,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代价。”

——要战强敌,并不是单凭一股血气就够的。

“我们一定要忍耐,一定要自立自强,一定要忍辱负重。”

——蝶舞,你会不会去为别人而舞?

朱猛尽量不去想她。

蝶舞的舞姿虽然令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可是现在却已被钉鞋的鲜血冲淡。

他发誓,绝不让钉鞋的血白流。

没有人喝酒。

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斗志都很激昂,用不着再用酒来刺激。

他们在这家有一百多张桌子的茶馆里,占据了十三个座头,本来这地方早已客满了,可是他们出现了片刻之后,茶馆里的人就走了一大半。

看到他们背后的血红刀衣,看到他们头上缠的白巾,看到他们脸上的杀气,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些陌生的外地客绝不是来喝茶的。

他们要喝的是血。

仇人的血。

卓青是一个人来的。

他走进这家茶馆时,他们并没有注意他,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只有小高知道。

这个少年人曾经让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卓青却好像已经不认得他了,一走入茶馆,就直接走到朱猛的面前。

“是不是洛阳雄狮堂的朱堂主?”

朱猛霍然抬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瞪着他:“我就是朱猛,你是谁?”

“晚辈姓卓。”

“你姓卓?”小高很惊讶,“我记得你本来好像不是姓卓的。”

“哦?”

“你本来姓郭,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卓青淡淡地说,“已经过去的事,我一向都忘得很快,应该忘记的事,我更连想都不会去想它。”

他静静地看着小高,脸上全无表情:“有时候你也不妨学学我,那么你活得也许就会比较愉快一些了。”

——人们总是会在一些不适当的时候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之一。

——现在小高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个不该想的女人?

小高忽然想喝酒。

他正在开始想的时候,朱猛忽然笑了,仰面狂笑。

“好,说得好。”他大声吩咐,“拿酒来,我要跟这个会说话的小子浮三大白。”

“现在晚辈不想喝酒,”卓青说,“所以晚辈不能奉陪。”

朱猛的笑声骤然停顿,猛兽般瞪着他:“你不想喝酒,你也不想陪我喝?”

“是的,晚辈不想喝,连一滴都不想喝。”卓青的眼睛眨也不眨,“晚辈要忘记一件事的时候,也用不着喝酒。”

朱猛霍然起身而立,“啵”的一响,一只茶壶已被他捏得粉碎:“你真的不喝?”

卓青还是神色不变。

“朱堂主现在若是要杀我,当然易如反掌,要我喝酒却难如登天。”

朱猛忽然又大笑。

“好小子,真有种。”他问卓青,“你姓卓,是不是卓东来的卓?”

“是。”

“是不是卓东来要你来的?”

“是。”

“来干什么?”

“晚辈奉命来请朱堂主和高大侠。”卓青说,“今天晚上卓先生定在城西长安居的第一楼为两位摆酒接风。”

“他知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

“这次朱堂主带来的人,除了高大侠之外,还有八十六位。”

“他只请我们两个人?”朱猛冷笑,“卓东来也未免太小气了。”

“只怕不是小气,而是周到。”

“周到?”

“就因为卓先生想得周到,所以才只敢请朱堂主和高大侠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