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情到浓时情转薄(第2/4页)

绣花的纯丝手帕,是她少数几件奢侈的东西之一,手帕里包着的,是几张数目并不小的银票,和几锭金锞子,这也是那天从垂死的“食指”身上找出来的,他随手放在怀里,早已忘记,是他的病发作时,不停地痉挛扭曲,这些东西掉了出来,被她看见,她就用她最珍爱的一块手帕为他包起,为了五钱银子她就可以出卖自己,甚至可能为了一瓶酒就出卖自己。可是这些东西她却连动都没有动过。她宁可出卖自己,也不愿动他一点东西。

傅红雪的心在绞痛,忽然站起来狂奔,奔向她的小屋。

她却已不在了。

小屋前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其中还有戴着红缨帽的捕快。

“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别人,没有人理他,幸好有个酒醉的乞丐将他当作了同类。

“这小屋里住的本来是个婊子,前天晚上却逃走了,所以捕快老爷来抓她。”

“为什么要抓她?她为什么要逃?”

“因为她杀了人。”

——杀人?那善良而可怜的女孩子怎么会杀人?

“她杀了谁?”

“杀了街头那小酒铺的老板。”乞丐挥拳作势,“那肥猪本来就该死。”

“为什么要杀他?”

“她常去那酒铺买酒,本来是给钱的,可是她酒喝得太多,连生意都不做了,酒瘾发作时,就只好去赊,那肥猪居然就赊给了她。”

乞丐在笑:“因为那肥猪居然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想打她的主意,前天晚上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居然一个人跑到酒铺里去喝酒,喝得大醉,那肥猪当然喜翻了心,认为这是天大的好机会,乘她喝醉时,就霸王硬上弓,谁知她虽然是卖笑的,却偏偏不肯让那肥猪碰她,竟拿起了柜上那把切猪肉的刀,一刀将那肥猪的脑袋砍成了两半。”

他还想再说下去,听的人却已忽然不见了。

乞丐只有苦笑着喃喃自语:“这年头的怪事真不少,婊子居然会为了不肯脱裤子而杀人,你说滑稽不滑稽?”

他当然认为这种事很滑稽,可是他若也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只怕也会伏在地上大哭一场。

04

傅红雪没有哭,没有流泪。

街头的酒铺正在办丧事,他冲进去,拿了一坛酒,把酒铺砸得稀烂,然后他就一口气将这坛酒全都喝光,倒在一条陋巷中的沟渠旁。

——也不知为什么,她连生意都不做了。

——也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一个人跑去喝得大醉,却偏偏不肯让那肥猪碰她。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谁知道?

傅红雪忽然放声大喊:“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

知道了只有更痛苦!

她已逃走了,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最多也只能从这个泥淖逃入另一个泥淖中去。另一个更臭的泥淖!

傅红雪还想再喝,他还没有醉,因为他还能想到这些事。

——明月心和燕南飞是为了谁而死的?

——小婷是为了谁而逃?

他挣扎着爬起来,冲出陋巷,巷外正有一匹奔马急驰而过。健马惊嘶,骑士怒叱,一条鞭子毒蛇般抽了下来。

傅红雪一反手就抓住了鞭梢。他狂醉、烂醉,已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他毕竟还是傅红雪。

马上的骑士用力夺鞭,没有人能从傅红雪手里夺下任何东西,“噗”的一声,马鞭断了。

傅红雪还站着,马上的骑士却几乎从鞍上仰天跌下去,可是他的反应也不慢,甩蹬离鞍,凌空翻身,奔马前驰,这个人却已稳稳地站在地上,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没有看他,连一眼都没有去看,现在他唯一想看见的,就是一坛酒,一坛能令他忘记所有痛苦的烈酒。

他就从这个人面前走了过去,他走路的样子笨拙而奇特,这个人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见到鬼一样。

他立刻大喊:“等一等。”

傅红雪不理他。

这个人又问:“你是傅红雪?”

傅红雪还是不理他。

这人突然反手拔剑,一剑向傅红雪胁下软肋刺了过去,他出手轻灵迅急,显然也是武林中的快剑。可是他的剑距离傅红雪胁下还有七寸时,傅红雪的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一颗大好头颅竟已被砍成两半。

人倒下,刀入鞘。傅红雪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这个人一眼。

05

夜已很深,这小酒铺里却还有不少人,因为无论是谁,只要一进来就不许走。

因为傅红雪说过:“我请客,你们陪我喝,谁都不准走。”

他身上带着恶臭和血腥,还带着满把的银票和金锞子,他的恶臭令人厌恶,血腥令人害怕,那满把的金银却又令人尊敬,所以没有人敢走。

他喝一杯,每个人都得陪着举杯,外面居然又有两个人进来,他根本没有看见那是两个什么样的人,这两个人却在盯着他,其中有一个忽然走到他对面坐下。

“干了。”

他举杯,一饮而尽,居然还是没有看看这个人,连一眼都没有看。

这人忽然笑了笑,道:“好酒量。”

傅红雪道:“嗯,好酒量。”

这人道:“酒量好,刀法也好。”

傅红雪道:“好刀法。”

这人道:“你好像曾经说过,能杀人的刀法,就是好刀法。”

傅红雪道:“我说过?”

这人点点头,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杀的那个人是谁?”

傅红雪道:“刚才我杀过人?我杀了谁?”

这人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笑意,一种可以令人在夜半惊醒的笑意:“你杀的是你大舅子。”

傅红雪皱起眉,好像拼命在想自己怎么会有个大舅子?

这人立刻提醒他:“你难道忘了现在你已是成过亲的人?你老婆的哥哥,就是你大舅子。”

傅红雪又想了半天,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这人忽然指了指跟着他一起进来的那个人,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跟他来的是个女人,正远远地站在柜台旁,冷冷地看着傅红雪。

她很年轻,很美,乌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正是每个父母都想有的那种女儿,每个男人都想有的那种妹妹,每个少年都想有的那种情人。可是她看着傅红雪的时候,眼睛里却充满了仇恨和怨毒。

傅红雪终于也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像认得她,又好像不认得。

这人笑道:“她就是你的小姨子。”

他生怕傅红雪不懂,又在解释:“小姨子就是你老婆的妹妹,也就是你大舅子的妹妹。”

傅红雪又开始喝酒,好像已被他说得混乱了,一定要喝杯酒来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