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燕王篡位(第2/15页)

六月十五,百官再次劝进,朱棣仍然不允。

六月十六,百官三度劝进时,有人开始痛哭流涕,曰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主……朱棣仍然不允。

六月十七,朱棣出了朝阳门,率其亲信直奔明孝陵。到了太祖陵墓前,朱棣跪下默祷,口中念念有辞,没有人知道他在对亡父诉说什么,只看到他唏嘘感动,泪流满面,久久不能止。祭拜完毕,上马回营,走到朝阳门外大街,便被诸王及文武百官率军民耆老夹道欢呼,连称万岁。太监捧着玉玺,要拥朱棣上凤辇,于是朱棣终于“迫于形势,勉强同意”做了皇帝。

六月十八,朱棣废了建文的年号。他自己的年号“永乐”要到明年方能启用,今年这六个半月照规矩应该仍称“建文”,但朱棣一天也不能忍受在“建文”两字下做皇帝,便将建文改为“洪武”。既称洪武,索性从建文元年起,四个年分统统改为洪武纪年,于是建文元年就变成洪武三十二年,建文四年变成洪武三十五年。建文皇帝统治的四年彻底消失,而朱元璋已死了四年,他的年号却依然正式使用,此为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观,众臣敢疑而不敢言。

六月二十,朱棣以天子之礼葬了一具焦尸,对外宣称建文已安葬。从二十日起,赴外募兵诸臣皆已押解回京,朱棣便开始了恐怖的屠杀。六月二十五是一个特别可怕的日子。

朱棣先杀了黄子澄和齐泰,又派人去中山王的祠堂捉捕徐辉祖,但终于没敢杀了他,只将他削爵废为庶人,仍居于魏国公府里交付看管。剩下一个要处置的,便是学问名满天下的大师方孝孺了。

朱棣着人到天禧寺将方孝孺带到殿上,事先准备了一套仰慕赞颂的说辞,打算要好好将这个博学高士收为己用──为朱棣写一篇诏文,诏告天下朱棣起兵靖难绝非为夺皇位,乃是为了大明江山、祖宗法制及天下苍生。如今做了皇帝,实因诸王众臣拥戴使他无法推辞,他本人着实无奈。

但是方孝孺一出现,情况就失控了。只因方孝孺既不是被人架着,也不是昂然阔步地走进大殿,而是披麻带孝,一路嚎啕大哭而来,弄得朱棣连开口说话都感困难。那方孝孺哭得过于悲恸,大殿内外朱颜为之失色。朱棣只好上前安慰道:“正学先生,建文已死,今诸王及百官力促我朱棣继位,我为社稷苍生不得不受之。我入京原要傚周公之辅成王,岂料事与愿违。今日既受大位,愿得先生辅助,为我大明开一代盛世。”

方孝孺停止了嚎啕大哭,瞪着朱棣,厉声质问:“成王安在?”朱棣答道:“建文已自焚死了,俺以帝礼葬了他。”方孝孺道:“那么为何不立太子为皇帝呢?”朱棣忍住怒气答道:“国家经四年战乱,端赖一位有经验的明君来收拾破碎河山,岂能交付于黄口孺子之手?”方孝孺愈听愈激动,继续质问朱棣:“那么为何不立建文的皇弟?”

朱棣听了,终于忍不住胸中的怒气,板起面孔冷冷地道:“这是皇家的家务事,皇室自有道理,不劳方先生多虑。如今万民百官要俺登基,须得有一篇掷地有声的诏书明告天下,这篇诏书,非借重先生大笔起草不可。”他手一挥,从人捧了纸笔墨砚过来,放在方孝孺面前,摆明了要逼方孝孺动笔起草诏书。

方孝孺先不接笔,只是双目直瞪,目光中透出利刃般的锐气直逼朱棣。过了片刻,他的目光渐趋平和,伸手接过那枝饱蘸浓墨的中楷硬毫,在纸上写下“燕贼篡位”四个字,然后将笔猛掷于地,大声道:“我死意已决,焉能为你草诏书以欺天下?”

朱棣看见“燕贼篡位”四个字,脸色突然转为死灰,面上肌肉不停抽搐,像是被彻底打败,又像是狂怒而不知所措。终于朱棣压抑着的一肚子怒气爆发了,他厉声道:“建文失政,就是败在他身边的奸臣之手,齐泰和黄子澄这两个奸贼都让俺灭了他们九族。俺敬你方孝孺的学问道德,这才以礼相待,求你草诏,你莫以为俺不敢灭你九族?”

方孝孺愈激愈犀利,冷笑道:“你便灭我十族,又奈我何!”

至此,朱棣的怒气突然转变为血腥的乖戾之气,他命人把方孝孺押入死牢,施以残酷的磔刑,并诛杀其全部族人。

屠杀一旦开始便再难止住,正所谓“杀红了眼”。朱棣凌迟处死了他最恨的几个建文大臣后,牵连入内遭杀害的族人多达数千人,少数“大奸臣”的家人即使逃过一死,活罪也难免:男的充军,女的送入勾栏瓦舍为娼;多有被折磨凌辱至死的,也有许多不堪折磨自行了断残生的。一时之间,南京城里城外每日鲜血淋漓,有如炼狱。

朱棣屠杀“仇敌”的同时,没忘了大大封赏有功之人。他深信为君之道,赏罚必须分明,罚过不可怠,赏功不可吝。不但靖难之战跟着他打天下的功臣,如朱能、丘福等封了公,战死的张玉也追封了公,连降将张信、顾成等都封了侯;李景隆开城迎王师有功,保住了他的曹国公;最后投降的茹瑺也封了“忠诚伯”,只是“忠诚”二字就不知做何解释了。第一个为迎燕军想要提前打开城门的是徐增寿,遭愤怒的建文帝亲手斩了,朱棣追封他一个“武阳侯”。

在这疯狂屠杀的时节,南京城里同时弥漫着忠臣义士的浩然正气。建文名臣如暴昭、练子宁、卓敬、王叔英等数十人,有的遭杀戮,有的壮烈自尽。这些人在建文朝中,有谋国之忠而乏制敌之策,但是他们视死如归,确实发挥了鼎镬甘如饴的人间正气,传百世后凛然而有生气。

另一方面,靖难战役中打得轰轰烈烈的大将盛庸、平安、何福,在灵璧之战溃败后,先后投降了燕军,也都能保住官位。至于朱元璋病榻前托孤的驸马梅殷,所率原是京师城防部队,战野的战力不佳,与燕军大战不利,终于败降。

经过一番处置,该杀该赏的都告一段落,朱棣遂下诏废除了建文四年中所有改革的政事,在恢复太祖旧制的口号之下,不顾建文施政那些对百姓是好是坏,一律废止。群臣中有人开始担忧,认为朱棣这不分青红皂白的倒行逆施恐非国之良策,但看到朱棣统治者的残暴手段,大伙儿都在观望,没有人敢跳出来谏阻。

这其中只有道衍和尚不着急,他对朱棣的心理状态十分了解,知道这一切都源自朱棣心中的一个阴影,也是一个死结,一时之间无法解开,只有假以时日,朱棣的心里才能逐渐平复。那个阴影,那个死结,便是“朱允炆不见了”。

朱棣派了道衍一个官职──僧录司的左善世,这是天下僧侣中最大的官。原来的左善世是天禧寺的主持方丈溥洽。溥洽是朱允炆身为皇太孙时的主录僧,道衍则是燕王朱棣的主录僧,两人原就熟识。溥洽是个熟谙人情世故的明白人,从朱棣入城尚未登基时,便把自己的职位让出来,函请道衍来做左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