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燕王篡位(第4/15页)

这次京师破城之役,天尊公然出现在朱棣身旁,地尊却不见身影。傅翔和完颜在聚宝门外挡走了天尊后,和方冀一行人略加交代,便决定由完颜继续留在南京制衡天尊,而傅翔要去办一件大事──救铁铉。

这时在通往济南城的官道上刮起了狂风沙,不但日光隐曜,渐渐地路前方只见一片迷蒙,五尺外路边舞动的树木也只能约略看到幢幢鬼影,片刻之间此地就陷入严重的沙尘暴中。傅翔正在路上疾速赶往济南,他从未经历过这种天候状况,一时之间惊沙入面,不但看不清楚,连呼吸都有困难,举头上望,立刻发现这风暴并非来自路上的尘土,而是漫漫由天而降,显然即使自己往高处躲也不是个办法。

他勉强疾奔了半里路,所幸路边出现了几间农舍的影子。傅翔飞快地奔到头一间房屋的门前,只见木门紧闭,敲了数下无人应门。他心想农舍主人必然逃荒去了,便略一施劲,推开了拴着的木门,在狂风中闪进屋内,又飞快地将木门关上,抓起屋内一张桌子将门抵住了。

屋内窗户全钉上了木板,这木门一关便陷入黑暗,但至少暂时与屋外的狂风飞沙隔开了。傅翔吁了一口气,抖落身上厚厚的一层砂土,正要仔细打量一下这屋里的情况,黑暗中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吼叫,那声音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令人闻之心寒。

傅翔吓了一跳,循声摸去,那声音发自隔壁一室。他摸到隔室,推开一扇门,立刻闻到一股血腥味及腐尸味,闻之欲呕。他隐约看到一个人蜷卧在地,不知生死,于是屏息亮起火摺子,见地上那人略为动了一下。更令傅翔震惊的是,屋子中央及角落里还有三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地上一滩滩的血迹,臭气四溢。

傅翔很快便判知屋中四人只有在门口的一人尚存一息,其他三人均已死了一段时间了。他见地上散放着几只水袋,抓起一袋一掂,似乎还有半袋水,于是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塞入那蜷卧门口的汉子口中,仔细灌了一、两口水,让药丸化了,流入那人口中咽下。那人又抖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居然缓缓睁开眼来,却又发出一声凄然的哀嚎。

傅翔在桌上找到半截蜡烛点燃了,借着烛光四面一瞧,只见屋中四人都是穿着制服的兵士,有一个死去的手中还握着一把腰刀,看上去都是因重伤流血过多而死。尸体上的伤口极是可怕,有的已经生蛆,死状甚惨。

那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兵士,在服了傅翔的药丸后,渐渐醒了过来。傅翔又给他喝了两口水,蹲在他身旁问道:“兄弟,你是那个部队的?”那人低声道:“铁……铁大人……的部队……”傅翔听到“铁大人”三个字,精神为之一振,忙问道:“铁铉铁大人现在何处?你等怎会……怎会来到这屋子里?”

那士兵半边脸都是血迹,显然头上受了伤,烛光下看去是个颇为英俊的小伙子,他挣扎着回道:“咱们在淮河以南打了败仗,后来听说京师已破,铁大人拉了部队回济南,一路上被各地叛降燕军的自己人追杀。咱们一路赶回,被连连袭击,死伤得厉害,俺和这三个弟兄都受了重伤,但部队不能等了,长官便将我等放在这空屋里,留了些干粮和水便走了……”他说得激动了,又吐了一口血,喉咙卡住说不出话来。

傅翔连忙在他胸口点了两指,那士兵吐出一口血痰,又喝了一口水,这才回过气来,继续道:“咱们也不能怪谁,谁教咱们受了重伤,拖累了部队行动,便只能在这里等死。那三个弟兄先后都死了,只俺还没死透,却不想小哥儿摸到这救醒了俺,许是这会儿俺这命还不该死在这农舍里。”

傅翔听他说“这会儿命不该死在这农舍里”,意思是生命随时可能死于其他时间、其他地点,不禁闻之心酸,便安慰道:“兄弟,你服了我的治伤良药,死不了啦。我且打听一下铁大人的部队此刻在何处?”那士兵挣扎着要拜谢傅翔救命之恩,傅翔伸手将他按住,道:“不忙起身,你先答我问题。”那士兵道:“铁大人的部队离此已经好几昼夜,想来定已到了济南城。小哥儿,你要寻铁大人的部队作甚?”

傅翔暗中计较:“听起来不但铁铉已到了济南,只怕燕军很快就要追到。铁铉带着的是残兵败将,燕军则是刚破京师的胜利之旅,这济南城未必能守得住。我要尽快赶到济南,救铁铉突围,把这位难得的忠义好官送到安全之地。”

那士兵见傅翔不答,正要再问,傅翔已喃喃自语道:“我要去救铁铉。”那士兵听了,不禁呆住了,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只在心中暗问:“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你一个人如何救铁大人?”

傅翔又从地上拣起两只水袋,将那士兵拖到外间躺好,将内间的门关紧,让那血腥味和尸臭隔离在内室里。这么做感觉上似乎略佳,便从掮袋中掏出一包干粮,有几块烙饼、几个炊饼,又从腰间解下水囊,耐着性子喂那士兵吃了半张烙饼。那年轻士兵肚中落了五谷便有了生气,缓缓爬起来,跪拜救命之恩。

傅翔为他点了几个穴道,确保伤口不再流血,还将一包干粮和清水都留给了他,又留下两颗药丸,道:“也是有缘在此相遇,你每日再服一丸,两日后当可行动,好生挣扎着离此战场,回家去吧。”那士兵噙着泪水道:“小人老家离此地不过八十里路,四年往来都是战场,几场大火下来,那里还有什么家?这回小哥您救了俺,小人若挨过这次不死,还是要去寻铁大人归队的,下回死在那里就不知道了。不然怎么着?”

外头的狂风沙渐渐弱了下来,傅翔离开了那血腥味令人作呕的农家,冒着漫天黄沙向济南城疾奔而去。他心中充满了哀伤,这四年的战争里,不知多少人成了像方才农舍中那些腐烂生蛆的尸首,命丧黄土魂魄无归处?又有多少家园在战火中如那兵士的老家一般被夷为平地?傅翔想到那死里逃生的年轻士兵,他逃得了这一次,除了再归队投入打仗,竟然走投无路,只这条年轻的生命在这乱世里终不知何时何地死于何人之手罢了。想着想着,不禁喟然长叹。

傅翔把身上的干粮和清水都给了那年轻士兵,自己必须尽快找到一个人家补充必需品,再不就日夜兼程,一口气奔到济南。但一路上居然没有碰到一个行人,也没看到一个人家或店铺是开门的。基本上,这条通往济南的官道已成为一条死道,毫无生气。傅翔心想:“看来要想在路上寻个人家或店铺打尖,是没指望了,只不知天黑前赶不赶得到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