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狼行荆楚 第四章 战湘龙(第4/5页)

当中包括了钱清长年带在身边的四名近卫,全都是锦衣卫里百中选一的精锐;另外则有临江知府吕炳季派来的十几个官差,同样是经过挑选的硬手。

倒地的人有的断掉了兵器,更多的断掉了骨头。其中两个锦衣卫肩上和腿上各插着一柄形状凶厉的飞刀,刀柄上的布巾跟刀口溢出的鲜血一般红。遍地都交响着痛苦的呻吟与哀叫。

钱清胖壮的身躯不管衣服里外都湿透了——外面因为绵绵春雨,里面是因为冷汗。他一手扶着那歪倒地上的轿子,呆若木鸡站在路上,压根儿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他贵为当今京城禁卫大统领、皇帝头号宠臣钱宁的义子,本人亦封有锦衣卫副千户职衔,平日不论在朝在野,只要亮一亮那腰牌,百官百姓无不丧胆,别说是阻拦,就连正眼多瞧他一会儿也不敢。人人皆知,只消稍惹钱氏父子不悦,随时就会被打入诏狱①,永不超生。

『注①:明代「诏狱」为锦衣卫专设的监狱,自行拥有监禁、拷问及处刑的权力,不受刑部等司法机关过问,私刑手段极为凶残毒辣,天下官民闻其名而为之震栗。』

可是偏偏就在这江西的小地方,有人竟然不卖账。

钱清仍剩一名近卫站着,正是他麾下勇将岑昆保。岑昆保擎起一对刃身窄长如兽牙的双刀,拱护在钱清身前,平素已是杀气腾腾的长脸,现在更是铁青得像鬼。

钱清的贴身近卫中,唯有岑昆保并非他义父钱宁委派,而是由钱清自己一手提拔进锦衣卫。岑昆保是河北晋州人,自少年就从学北省闻名的秘宗门分馆,练得一身过硬的武艺;后来因为醉酒杀人,逃到了京师市井间混迹,被钱清发掘并收为近身。钱清曾经派岑昆保去刺杀一名毁谤义父的京官,结果岑昆保当夜一口气将那官员妻儿共五口都干掉,此事甚得钱清欣赏,更视岑昆保为「怀中刀」。

岑昆保刀尖指向道路前头,正是那贼人站立之处。

站在当道的人满头白发白须,右手拿着脱下的竹笠,穿着铁甲掌套的左手拄着一根四尺长的杖棒。左右腰侧各带一刀一剑,至今俱未出鞘。

「呼……有点累人。毕竟也老啦……」老头子低头瞧瞧地上那十几人,每一个最少都比他年轻二十年以上。他皱着眉叹息,可是那毕挺的站姿散发出一股极强悍的气势,完全看不出半丝老态。

钱清躲在岑昆保身后,心里在不断咒骂这老头怎么不早死,但又不敢直视那双苍老却光芒闪耀的眼睛。

更令钱清害怕的,是另外还有一个贼人未出手。他瞧向更远处一块路边的岩石,石头上坐着个年轻的大块头,腿上横放着一根两头包铁的长棒。他长着一丛乱草般的短发,下面髭胡的茂密程度也不遑多让,整颗头毛茸茸像野兽,再细瞧他衣袍鞋袜,竟然是个和尚。

钱清顿时想起自从来了江西之后,不时听到那个名号。

「破……破……」

眼前这一老一少两名怪客,就跟吕炳季形容的贼人一模一样。如假包换。

先前钱清听闻本地官僚口中谈到「破门六剑」时,仍是嗤之以鼻,更认为这只是官员拖延向义父上缴「仿仙散」利润的借口。

——这种地方,出得了什么「剑侠」?不过是几个有点武功的毛贼而已……

路边仍然站着二十多名临江府的官差,另有四个负责抬轿挑担的脚夫,早就吓得想逃命,只是那野和尚在一边虎视眈眈,他们站在原地不敢动一动。

官差们以为吕知府既已利用阮韶雄一干武人引开了「破门六剑」,这番暗中护送钱大人出省必然顺利无碍,怎料贼人还是拦途出击,不免大叹倒霉。

练飞虹仍旧把四尺鞭杆当作拐杖拄着,上下仔细打量岑昆保的马步架式,又瞧他手中双刀的模样。

「你是……秘宗门弟子?」

岑昆保一听愕然。这老头能就此看出他的师承,确实很不简单。

——没道理……假如真是大门派的前辈,不可能当这种匪盗……

「是又如何?」岑昆保为免被对方看穿路数,双刀变换了一个交叉架式,同时说。

只见练飞虹本来一直轻松的脸,突然收敛严肃起来,令岑昆保感到奇怪。

——难道他对我派武功有顾忌?……

岑昆保察觉练飞虹这变化,心想这老头假如真的紧张起来,自己就有胜望……

正当他战意充盈,思考要如何出手之时,眼前练飞虹的身姿突然变得模糊!

岑昆保虽非拜入沧州秘宗门总馆,但毕竟修习名门武学,对手一发动他即反应,双足展开本门著名的「燕青迷步」,无声无息迅捷地滑过泥地,双刀成二字,发出一记「明堂快刀」的「青蟒翻身」,双双斜斩敌影!

然而岑昆保刀势出了才三分一,一物已自下而上撩向他双臂,正是崆峒派「八大绝」的「挑山鞭」!

岑昆保未及应变,那坚木削制的鞭杆已然狠狠击打在他右肘上,这棒击之力再加上岑昆保本身出刀的力量相碰,全集中在那肘关节上,瞬间发出裂骨之声,岑昆保痛入心脾,右刀脱手,左刀的势道也都消失无踪!

练飞虹紧接却已放开鞭杆,低头窜入岑昆保右腰侧,左手铁甲拳猛击在他肋间,那沉响既怪异又吓人!

岑昆保全身如泄气皮囊倒下,双眼翻白。

练飞虹却竟仍然不放过他,苍老的脸狠厉有如恶神,朝准倒地的岑昆保一腿踹下去,踏在他右膝关节侧面,内里顿时筋腱断裂,岑昆保一身自豪的秘宗门轻捷功夫从此废去!

练飞虹此举令旁观众人都甚震撼。先前练飞虹放倒那十几人打得轻松潇洒,对着每人一击即收,制敌后也不再下杀手,却不想对岑昆保竟然如此凶狠。

练飞虹拾起鞭杆退开,冷冷瞧着正在地上因极痛而抽搐的岑昆保。

「难得身为名门大派的传人,竟为虎作伥,这武艺都是白练。我就代你师门把它收回。」

道旁林间吹来一阵春风,卷得练飞虹白须飞扬,那傲立的武者之姿却是纹风不动,散发一股凛然正气。

钱清瞧着他这股气势,终于明白为什么这「破门六剑」二人来劫道,竟全无改装易容,连面巾也懒得蒙一块。

——因为他们心里从来没有当自己是贼。

圆性这时支着六角齐眉棍从岩石上站起来,走到那几名脚夫前。众人被这形容威猛的野和尚吓破了胆,立时远远退开,留下地上那两大担财宝。

临江知府吕炳季为了获得钱宁的包庇,将治内贩卖「仿仙散」的收益半数皆上缴给他,数额超过三十万两银,用银子当然难以运上京师,因此换成了更贵重的黄金珠宝分作两担,脚夫挑起来也绝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