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独孤仲平疾步来到那帐篷近前,几个脸上涂了油彩、天竺人装扮的小厮正挥舞着绘有同样图案的彩绸,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一场盛大的幻术表演即将开始,而表演的恰是西市众商家重金延请的知名天竺幻戏班子。

“怎么办?”韦若昭跃跃欲试地看向独孤仲平,帐篷上的常山兄弟标志让她也终于明白了迫在眉睫的凶险,下一个受害人肯定就在眼前这顶帐篷里!

“要不要等胖大人他们过来?”

独孤仲平摇头,他眼见小厮们开始催促观众进场,幻术演出就要开演了。不能再等,下一个被杀的就在这场子中。

独孤仲平道:“没时间等了,先进去看看!”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独孤仲平并未亮出金吾卫的腰牌,而是与普通民众一般,往立在帐篷外的箱子里投了几枚铜钱。

两人随即走进帐篷,这帐篷宽敞得足以容纳近百人,帐篷三面搭起了供人观看演出的临时座席,中间的空地上则耸立着一座高大的方形舞台,重重叠叠的帷幕从顶棚垂下,密密麻麻的金线将本就艳丽的帷幕装点得更加斑斓夺目,更奇妙的是,那些帘幕后面竟有循环不息的风正流动着,帷幕上那些本就稀奇古怪的图案看上去就好像是活动着的,更为浓郁的异域风情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靠近舞台的座席上此时已坐满了观众,独孤仲平、韦若昭只能在门边找了位置坐下。伴随着欢快热烈的音乐,身着艳丽天竺服饰的演员们正在舞台周围的空地上表演攀绳踩球、弄丸跳剑之类的杂技,只引得看客们叫好连连。

“这熏香也太呛了……”韦若昭同样看得一脸兴奋,却忍不住低声抱怨。

四下里确实弥漫着极其浓烈的香气,独孤仲平知道这是幻戏班子常用的手段,香气来自同样隐藏于幔帐之后的熏炉,循环的风足以将香气源源不断地送到观众席上,为表演增色。

独孤仲平的目光警觉而不动声色地从周遭众人脸上一一掠过,交头接耳的观众、穿梭于座席间叫卖茶水的小贩、表演杂耍的伶人……凶手一定就在这些人之中,独孤仲平对此十分确信,但哪一个才是他?目光所及之处看不见有谁头戴斗笠身着麻衣;他很自信,因此不太可能装扮成女人;他行事向来独来独往,观众中结伴前来的也大致可以排除出去;除非他从前也是戏班成员,否则短时间内决计不可能将杂技耍得如此娴熟。

看来比较可疑的还是那几个小贩,以及三五个孤身前来的观众,就在独孤仲平密切关注着这些人的动向之际,突然一声惊雷般的锣鼓,热烈的音乐戛然而止,正演得起劲的演员们默契地停下、退场,满场火烛也随之陆续熄灭。观众们知道正式的演出就要开始了,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一片兴奋的窃窃私语。

伴着一阵宛如深渊鬼泣般的笛声,舞台顶上的天棚徐徐展开,午后的日光倾泻而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光束里,但见他一身金灿灿、华丽丽的天竺式样长袍,手里握着同样金光闪烁的手杖,他的肤色是唐人罕有的深棕色,脸上手上绘着绚丽而繁复的花纹,威风凛凛的模样仿若天神。

观众们顿时报以热烈的欢呼与掌声,韦若昭从旁边观众口中得知这便是人称婆罗多的戏班班主,几年前曾在东都洛阳一带蹿红,掀起了好一阵幻戏热潮。

婆罗多朝满场观众微微施礼,煞有介事地挥舞手杖——

一团白烟瞬间涌起,烟雾中渐渐显出了两个女子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一个穿红,一个着绿,同样是天竺人装束,身上披着仅能遮体的薄纱衣裳,绘满花纹的胴体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随着婆罗多手杖的指挥,两个女子开始跳跃、扭动,合着笛曲的节奏,围绕在婆罗多周围跳起舞来。舞姿动作之妩媚、大胆,即便在民风放宽的大唐也是相当令人震惊的,台下的女客纷纷羞红了脸不敢看,男人们贪婪艳羡的目光却牢牢盯着她们不肯离开。

女子跳舞的同时,小厮们已经将两个大肚窄口的酒瓮推上舞台。婆罗多一声令下,两个女子停下舞步,各自来到一只酒瓮近前。二女又在酒瓮前搔首弄姿一阵,接着便打开酒瓮的盖子,朝里面钻去。众人顿觉惊讶,那酒瓮尚不及孩童高度,而两个女子分明都是成人,况且瓮口窄小,最多是头颅宽度,怎么看都无法容纳这两个女人。

而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婆罗多手杖驱使之下,两个天竺女子竟真的钻进了酒瓮,她们的腰、腿、手、足以一种灵蛇般的姿态扭动着,仿佛身上的每一个骨节都可以肆意挪移。

更难得的是,两个女子的步调竟完全保持着同步,严丝合缝、不错一拍,加之两人一模一样又相互对称的动作,诡异却充满魅惑,只看着台下观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很快,二女的大半身子都已经钻进了酒瓮,最后便只剩下头颅露在外面。

噗的一声,婆罗多手杖顶端陡然冒出一团青色火焰。

毫无心理准备的观众们自然吓了一跳,而随着婆罗多手杖挥舞,越来越多的青色火焰冒了出来,在婆罗多指挥下满场飞舞。

笛曲的节奏越来越快,原本伫立台上不动的婆罗多也跟着舞动起来。但见大袖翻飞、火焰狂舞,数不清的青色火苗在婆罗多周身游走,一时间恍若天河倒泻,绚烂而迷幻。

台下观众已经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当婆罗多终于随着逐渐停歇的笛声停下脚步,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好厉害!”韦若昭也忍不住惊叹出声,此时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眼前这充满异域、魔幻情调的表演吸引住了。而独孤仲平虽然同样注视着舞台,目光却不住地四下来回扫视,希望发现可疑的人或细节。

舞台上的婆罗多显然并没有因观众的喝彩而沾沾自喜,反倒朝观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果然被他这故弄玄虚的举动吸引,嘈杂声渐渐平息。婆罗多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继而挥舞手杖,口中一阵念念有词。

又是噗的一声,而这回冒出来的却是一团白色的烟雾。婆罗多一直拿在手中的手杖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把雪亮、锋利的弯刀。

观众们顿时倒吸了凉气,看来接下去要上演的就是天竺幻戏最拿手的残虐之术了。凄厉的笛曲这时再次响起,仿佛为了应和众人情绪似的,鼓声也加了进来,婆罗多拿着弯刀在舞台上逡巡,很快便将目光投向舞台上那两只酒瓮。

婆罗多手持弯刀,气势汹汹地朝位于舞台左侧的酒瓮走去,酒瓮里的红衣女子忍不住露出恐惧的神情,露出酒瓮的头摇晃个不停,仿佛在向婆罗多求饶。观众们也跟着紧张起来,而婆罗多绘满花纹的脸上却浮现出狰狞而残酷的冷笑,踮着脚绕着酒瓮转了一圈,继而疾步上前,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