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说话的是韩襄,此时他正领着一群金吾卫士埋伏在万源柜坊外的小巷里。

毕竟还是正月而已,冬日的寒风多少还有些刺骨,眼看众人已经在此守了大半夜,万源柜坊内外依然是万籁俱寂,毫无动静,韩襄不禁焦躁起来,凑到独孤仲平旁边。

韩襄道:“独孤先生,这大冷天的熬了大半宿儿,弟兄们不得不活动活动手脚,我可不太好管啊。”

独孤仲平站在与众人有些距离的墙边,听了韩襄的话只微微一笑,道:“没事,总不能把他们都冻僵了。现在大概几更天了?”

“快四更了。”

“好,再忍忍,天就快亮了。”

韩襄当即一愣,道:“可天亮了凶犯不就不来了?”

独孤仲平不禁莞尔,道:“咱们这阵势,他怎么会来?再说,凭你的那些兄弟,他就算来了,也拿不住啊!”

韩襄这下更是摸不着头脑,要是明知道根本抓不着人,又何必费这么大功夫在这儿埋伏呢?

“别着急,这一晚上的冻,可不会白挨。”独孤仲平看出韩襄的疑惑,却只讳莫如深地一笑,“你也去活动活动吧,不用怕惊动了凶犯——你要是太能忍,倒不像是金吾卫的人了!”

独孤仲平的话让韩襄更加摸不着头脑,可他并不愿多想。自打独孤仲平和庾瓒开始这种特殊方式的合作,韩襄就是知情人。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让独孤仲平去替他们思考劳神的问题,自己只要照做就行了,总是错不了的。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随着开市的锣鼓响起,包括万源柜坊在内的西市诸商家纷纷准备开门营业。万源柜坊的胡人掌柜因事先接到金吾卫警告,说昨夜很可能有人前来打劫,然而提心吊胆了一夜却什么都没发生,掌柜只觉庆幸非常,想着或许那劫匪慑于金吾卫之势不敢来了。

一个以毛毡裹住头脸、一身粗羊皮袍的汉子就在这时风风火火闯进来,二话不说便将一张单据往柜台上一拍。

掌柜赶紧迎上前,接过那汉子递上的单据看了看,原本笑容可掬的脸上却顿时变了颜色。

“这位客爷,您这不是我们万源的票据。”

掌柜客气地将票据递了回去,对面的汉子却轻蔑一笑,道:“哦,那我这儿还有一张,你看是不是!”

汉子说着突然拔出藏在袍子底下的腰刀,一把架在了掌柜的脖子上。掌柜吓得急忙摊开双手,颤声道:“好汉,您……您可别乱来啊!小店只是代客保管,您……”

“少废话!”汉子的大半张脸孔都被毛毡遮盖着,声音也瓮声瓮气的,“掏钥匙,跟我去取东西!”

闻声赶来的伙计见明晃晃的刀架在掌柜脖子上,一时间也没人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看着那汉子推搡着掌柜朝店铺里面走去。

很快,就看见那汉子一手握着黄缎子包袱、一手持刀逼住掌柜与伙计,倒退着走出万源柜坊。这古怪的架势顿时引来周遭路人侧目,但都远远地观望着,没有人敢靠上前来。那汉子又大吼一声恫吓众人,接着便收起腰刀掉头就跑。柜坊掌柜与伙计等他跑得远了,这才壮着胆子冲出来,扯着嗓子大声呼救。

“打劫啦——快来人啊——”

那持刀的汉子沿着大街一路狂奔,一群恰好巡逻至此的金吾卫士在后面紧追不舍。汉子边跑边回头看,然后一头拐进了一条小巷。而小巷中早已停着一辆马车,汉子当即跳了上去。

“怎么样?”

独孤仲平的声音就在这时自车厢内响起,那汉子闻声点头,一手将黄缎子包袱交给独孤仲平,另一手将包住头脸的毛毡一把扯下,韩襄那张瘦猴似的脸顿时露了出来。

“照您说的,我绕着西市这几条街跑了个遍。”韩襄气喘吁吁地回答。

“好,围观的百姓多不多?”

韩襄先点头又摇头,道:“多极了,好在没有管闲事的。我就怕跳出几个充好汉,把我按住,那可就演砸了!”

独孤仲平脸上顿时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你忘了那凶犯对长安人的评判——‘识浅性贪,诸恶作尽,犯罪而不知罪’……”

韩襄摇头,道:“这世道人心我可管不了。我只想早些了了这案子。独孤先生,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干?”

“如果你有了物主,有了赃物,可以追查小偷。有了小偷,有了赃物,可以寻找物主。可现在你只有赃物,却既要找小偷,又要找物主,而且小偷很难抓,物主不想露面,你能怎么办?”

韩襄想了想,试探道:“——你干脆自己先把这赃物拿了,打乱他们,看他们怎么办?”

“不错,前提是这东西对他们很重要。”

韩襄问:“那您昨天带着我们在墙根底下挨了一夜的冻,是故意造声势,让那个疯子看见?”

独孤仲平微微一笑,不再回答,打开手中的黄缎子包袱,但见包袱里横放着的只是一截与先前那柄镔铁戒尺一样大小的木头。

韩襄又是一奇,道:“哎,您不是说那钱庄里存的是一把戒尺吗?这怎么变成木头的啦?”

“只要所有人都认为有人把戒尺抢走了就行了。”

“那真的还在……”韩襄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独孤仲平笑了笑,道:“世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所谓安全的地方就是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独孤仲平与韩襄一道返回右金吾卫衙门,为了避免庾瓒沉不住气走漏了消息,这回的行动独孤仲平依然没有提前告知于他。当独孤仲平走进庾瓒的书房,只见他正盘腿坐在地上,咧着嘴笑嘻嘻的,一副欣欣然之色。

“哎呀,真是世事难料啊,仲平老弟,你绝对想不到刚才是谁来求我了,哈哈哈!居然还给我磕了两个响头,哈哈哈!”

庾瓒边说边笑,简直是得意忘形。独孤仲平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于是故意冷淡地哼了一声,道:“不就是薛进贤吗?这有什么想不到?”

“啊?”庾瓒不由地目瞪口呆,“你怎么猜到的?”

“这不是猜,是推断。”独孤仲平说着径自往主座上一坐,“凶犯连杀三人,都布告全城,你们这些大小昏官再想欺上瞒下也瞒不住了。而圣上呢,他又不认识你这个从六品的实际办案官,只好拿身边那些大脑袋撒气。我估计,他说办到长史为止,对不对?”

庾瓒本想得了便宜卖乖,听了独孤仲平这番分析,又佩服,又难以置信,只是张大了嘴巴。

独孤仲平有心好好挤兑他一番,便又开口道:“知道我为什么肯定是薛进贤来求你了吗?其实我说的什么圣上降罪都是瞎猜的。真正的根据只有一个,我们进门时你得意扬扬的表情和你平时在薛进贤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子!还有哪个人能让圆骨水滑的庾大人有久受压抑后的扬眉吐气之感呢?也只有薛长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