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正午时分,李秀一和韦若昭来到了荣枯酒店。

李秀一特意稍稍晚到些,他希望在宋崇和那个叫东嘎的胡人交易时再下手抓人,这样可以连他手下的那些赃物一起拿获,要知道洛阳金吾卫的悬赏,只拿住人和人赃俱获可是两个价儿,而他已不指望单靠宋崇的口供就能逼问出这批东西的下落,这小子护财不要命,还真有股子狠劲。

所以李秀一在鬼市就拉住了韦若昭,他正需要个年轻姑娘做自己的搭子,免得一进来太扎眼,惊了目标。而韦若昭不明白他的算计,还兴奋地期待着亲身参与抓要犯。

伙计阿得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迎面正好碰上李秀一和韦若昭。

阿得一愣,赶紧满脸堆欢,招呼道:“哟,韦姑娘,您又回来了?我说嘛,可着长安城,还有哪家店比咱们荣枯住着更舒坦呢?其实老板娘人挺好的,之前她对您有些误会,时间长了您就知道……”

李秀一可不想这多话的伙计引起这时还不知坐在哪个角落里的宋崇的注意,坏了大事。他出手如电,一把捏住阿得脖颈。

李秀一压低声音道:“哪儿那么多废话,滚开!不许出声!”

阿得只感到一阵要命的窒息感,想喊,却一声也发不出来,只有乖乖点头。

李秀一手一松,阿得骤得轻松,揉揉脖子,果真一声不敢发。韦若昭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刚想开口,却被李秀一不由分说拽走了。

李秀一随即在大堂一隅找了个极不显眼的位置坐下,韦若昭已经迫不及待地发问,言语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怎么样?那个要犯来了没有?”

李秀一心道:“这姑娘还真是挺奇怪的,一个女孩子家,居然对犯罪什么的这么有兴趣。难不成真是金吾卫的?不过现在没必要和她说什么。”于是并不答话,只目光如炬地四下扫视。李秀一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那掘墓贼宋崇,原来那日李秀一设计将宋崇从右金吾大牢内带出来,本想连夜将其押送回洛阳领赏,却不想那宋崇竟狡猾如斯,托词口渴,将李秀一引至井边,趁李秀一不备,以藏在衣服里的蒙汗药下到水里,假意敬他喝水,将他迷倒后逃遁。好在李秀一知道他身上没钱,要离开长安远远逃走必定会想办法找人出货,这才前往鬼市打探,果然问出了宋崇和胡人掮客交易的信息。

阿得战战兢兢端来热酒,这回他再不敢多说,放下盘子便走。李秀一也不客气,径自倒了一杯,仰头灌下。

“靠我近点,装作相好的样子,别引人注意,也别让人看出破绽来。”李秀一压低声音。

韦若昭闻听此言却是一愣,下意识地朝后一缩,道:“啊,为什么?你可没说还要我冒充你的……你的相好啊?”

“不然什么叫打配合?”李秀一不耐烦地一瞪眼,“一个人在这儿喝酒太扎眼,你总不想让要犯跑了吧?”

韦若昭想了想,道:“那好吧。咱们可说好了,这不算数,抓了要犯,你就马上放开我。”

见李秀一点了头,韦若昭这才僵着身子,努力朝他靠近了些,但她毕竟是个年轻姑娘,就这么和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佯装亲热,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秀一见状却只冷笑一声,索性直接一把将韦若昭整个揽住。

“你放开……”韦若昭顿时又是羞涩又是惊慌,下意识地想将李秀一推开,却被李秀一紧紧钳制着动弹不得。李秀一空着的另一只手按住腰间刀柄,仍不住地四下打量。自己的目标居然没有出现,难道不来了?李秀一心下不禁焦躁起来。

时已过午,酒店里早已是人头攒动。李秀一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不如换个招数试试。好在他已看清酒店大堂只有一个大门和两个分别通往客房和花园游廊的通道,并无其他出入口。心念一动,李秀一抬手倒了杯酒就往韦若昭嘴里灌去。

毫无防备的韦若昭被这一口烈酒呛得几乎流出了眼泪,当即弯下腰去咳嗽不止。李秀一在韦若昭背上拍了拍,又一把将酒具都扫到地上,继而站起身大声嚷嚷道:“这是什么破酒啊,害得我家娘子咳嗽!”

所有酒客都被他吸引,转过头来望他们。这就是李秀一要的效果,他要趁此机会在这些酒客中急速地寻找宋崇。当一个人过分紧张时往往会失去一般人最正常的反应,常人听到骚动会下意识地循声张望,而他要找的就是那个不往这边看的人。

碧莲这时闻声赶来,乍见韦若昭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搂抱在一起已经吃了一惊,继而察言观色,意识到这李秀一明显不是善茬儿,当下也不敢造次,只在不远处观望。

而李秀一这时已经将目光对准了大堂深处的一个身影,远远看着是个穿着艳丽的女人,正独自一人背身而坐,一动不动仿佛对周围的骚动置若罔闻。

李秀一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一个年轻姑娘独自一人背身独饮,也太奇怪了!

“这位大姐一人独饮,好不寂寞啊!”话音未落,李秀一已一个箭步蹿到了那人身旁,韦若昭急忙也跟过去。

李秀一的手刚搭上那人的肩头,他的身子就倒了下去,面朝了天,果然是扮作女装的宋崇!

但见他一张丑脸上胡乱地涂了浓艳的脂粉,根本不像女人,只有说不出的丑怪和滑稽。而更惊人的是,他已经死了,喉头有一个圆形的洞,兀自还有血冒出来,胸口的衣襟被血和水浸湿了一大片。

李秀一显然没想到宋崇会死,吃惊地向后一跳,周围众酒客这时看见尸体也都惊叫着站起来。

“杀人啦——”有人忙不迭大喊,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有凑上前想看热闹的,也有尖叫着夺路而逃的。好在李秀一反应还算快,他蹿了起来,凌空一个折转,轻飘飘落在大门前,长刀一横,厉声断喝:“谁也不准离开,我要挨个盘查!”

“你算哪棵葱啊?”碧莲这时也不得不出来说话,她气哼哼瞪了李秀一一眼,转头吩咐阿得赶紧去找金吾卫,“真是晦气死了,让老娘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赶紧把那个死鬼给我抬到廊子下面去……”

李秀一面露冷笑,长刀一挥,电光火石之间,已将一张身旁的方桌利落地劈成两半。

“哪个敢乱动,搅乱了现场,就如同此桌!”

酒店里顿时安静下来,一时间没有人敢动,也没有人敢再出声。

李秀一再次环顾众人。

“都听着,谁是东嘎,乖乖给我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矮胖的胡人汉子恰在此时从外面走进来。

“哪个叫我?”

“你是来会宋崇的?”李秀一只冷冷瞥了他一眼,见对方茫然点头,再看看他意外的表情,知道他并不是谋杀的参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