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自云良家子(第5/8页)

方腊虽是仍舍不得秦渐辛,但想亲疏有别,救自己的弟子要紧。何况林砚农在此,自己未必能讨得好去。那支离疏武功虽然怪异,倒可弄巧取胜,当下趋易避难,发足向西追逐支离疏而去。

林砚农大喝道:“往哪里去?”便要追去,却听秦渐辛道:“林大叔,你别追,我有话说。”心忖将这孩子一个人扔在这里,甚是冒险,只得停步,说道:“小兄弟,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罢。”

秦渐辛小嘴一扁,扑到林砚农怀中放声大哭。林砚农手足无措,只得抱住他,柔声道:“小兄弟,你哭什么啊?”秦渐辛心道:“你这等正人君子,多半软硬不吃。要骗你教我武功,除了用眼泪泡软你,还能如何?”浑不理会,只是大哭,不一时,林砚农衣襟上已全是他的鼻涕眼泪。

林砚农本就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当此之际,更是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抚这孩子,只得轻轻抚摸他头发,任他大哭,心道:“这孩子多半一直跟方腊和支离疏虚与委蛇,心中委屈得很了。知道我是好人,是以便如见到亲人一般,大哭不止。唉,也当真难为这孩子了。”

他这一番猜度,倒也并非全错。秦渐辛虽有骗他同情之意,但连日来同方腊勾心斗角,在支离疏面前更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说错话便性命难保。他虽聪明机智,到底只是个孩子,其实早已不堪重负。这时假意哭泣,忽的想起父母兄长,不禁哭得发了性子,竟自收不住眼泪。

好容易哭得累了,秦渐辛慢慢收泪,说道:“林大叔,你瞧我真傻。我半夜里逃出来便是为了找你,现下该当高兴才是,怎地哭起来了。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真是好生对不住。”林砚农道:“好孩子,你是怎生给方腊抓住的?你家在哪里?”秦渐辛一听之下,忍不又哭,呜咽道:“我家……我家在京城里,眼下也不知怎样了。林大叔,你那晚怎不悄悄一掌打倒了方教主。现下方教主献了城,我爹娘兄长,多半都性命难保。”

林砚农吃了一惊,说道:“原来那晚救我的孩子便是你么?落在方腊手里,定然没少吃苦头。唉,都是林某累了你。好孩子别哭,林某便是上天入地,也定要取了那方腊性命,为你父母兄长报仇,更为大宋千万百姓除害。”秦渐辛道:“唉,报仇么?那自然是要报的。只是林大叔,你可不可以答允我,这个仇让我自己亲手来报?”

林砚农微一沉吟,说道:“好罢,林某尽力而为,留他一口气让你下手便是。”秦渐辛心道:“我本待让你自己开口说收我为徒,看来方教主没骗我,你的武功确是不传外人的。得另想法子才行。”当下佯作喜色,破涕道:“林大叔真是好人,若不是林大叔正好赶来,我多半是死在那怪物手里了。”

林砚农见他对自己亲近,心中自也喜欢,当下携了他手,缓缓而行,一面便打听秦渐辛此前经历,秦渐辛口才极好,这时又与先前方腊身边时不同,心中重负尽去,便从那夜高台窃听讲起,一直说到林砚农现身相救,娓娓道来,直说了小半个时辰。林砚农越听越是惊讶,只觉这孩子之聪明伶俐,当真是少有,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又想到秦渐辛身遭巨变,国破家亡,甚是可怜,不禁对秦渐辛愈加怜惜,轻轻捏了捏他手掌,说道:“好孩子,当真难为你了。”

秦渐辛只觉他粗大厚实的手掌握住自己小手,温暖之极,心中突然一阵激动。他虽一意想拜林砚农为师,但内心深处其实对他并不如何佩服,只觉这人木讷呆板,反不如方腊来得潇洒可亲。但这时手掌被他这么一捏,不知如何,忽觉这位林大叔顿时变得亲切之极,便如自己的父母兄长一般,心道:“我骗林大叔这等好人,到底该是不该?”

林砚农内功深厚之极,日间虽被方腊所伤,但并不甚重,运功自疗得半夜,已然好了大半。这时东方渐明,已是清晨,心想这孩子一夜没睡,只怕困了,便道:“孩子,你可累么?”秦渐辛其实早已心力交瘁,只是强自支撑,听得此言,连忙点头,说道:“林大叔,你昨儿受了伤,只怕还没好,若是方教主赶来,倒是吉凶难言。我瞧咱们不如便去那关帝庙歇一会儿再走。方教主定然想不到咱们会去那里。”这时身上寒冷,想起那污秽破烂的关帝庙,真如极乐世界一般。

林砚农点点头,问明那关帝庙方位,将秦渐辛打横抱起,缓缓而行。秦渐辛躺在他臂弯之中,只觉又是暖和又是舒服,又实是困得狠了,不觉沉沉睡去。

醒来之时,已是黄昏。却见自己躺在门板之上,身下却垫着一件长衫,自是林砚农之物。秦渐辛心中感动,心道:“我只道林大叔木讷,却不料这般体贴。”他是官宦人家子弟,给人侍候惯了的,旁人对他好,他本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些日子和方腊朝夕相处,方腊虽甚是喜欢他,但以堂堂教主之尊,于这些细微之处全不在意。秦渐辛娇生惯养,登觉苦不堪言。这时林砚农对他关照得无微不至,他才觉出其中滋味,想起父母兄长及往常顽皮自在之时,不禁微觉心酸。

却听林砚农的声音道:“睡好了么?来吃些东西吧。”只见林砚农在庙门口生了好大一堆火,正自用树枝串了大块肉饵,在火上烧烤。秦渐辛自两日前被方腊点中昏睡穴后,一直未曾进食,早已饿得很了,闻到肉香,垂涎欲滴,忙揉揉眼睛,起身冲出庙门,便抢林砚农手中肉块。

林砚农先前听他说话,只觉这孩子虽是聪明,却心机过重,少了少年人的孩子气。这时见他馋相,不禁微笑。眼见秦渐辛夺过肉块,也不嫌烫手,便往嘴里送,咬得一口,眉头却微微一皱,便笑道:“不好吃是么?”秦渐辛只觉那烤肉微带酸味,又未放盐,确实不甚可口。但这时饥火中烧,哪里顾得许多?只将一大块肉吃得精光,这才道:“这是什么肉?味道有些奇怪。”

林砚农微笑道:“冬天打不到野味,兵荒马乱又没处买,若不是刚好有小队金兵经过,咱们只怕还要饿一天呢。”秦渐辛一惊,想起支离疏所说将人烤来吃之事,不禁忖道:“莫非竟是人肉?”正自心惊,却听林砚农道:“金人所处极北之地,所产的马是上好的,只是吃起来却微带酸味。你吃不惯也不奇怪。”

秦渐辛向他一笑,又取了一块马肉,这次可就吃得斯文了许多。心道:“我真是异想天开,林大叔这等好人,怎会如那支离疏一般吃人肉?”只觉自己经历这许多事后,再无从前那般率性,一言一行往往机关算尽,草木皆兵,实是累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