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归来景常晏(第5/6页)

宋兵一名军官见他二人凶恶,正待喝骂,辛韫玉随手夺过一把钢刀,凌空掷出,已将他穿胸而过。众宋兵发一声喊,登时大乱,但仗着人多,兀自缠战不退。秦渐辛鏖战中左肩创口又再迸裂,眼见左首一名宋兵挥刀砍来,只得寒玉剑出鞘,将那宋兵自肩而腰削成两半。跟着剑光闪闪,连杀数人。他剑术造诣原本不高,这时乱战之中,更无暇念及什么精妙剑招,只是仗着内力深湛,持剑乱砍。众宋兵当不得他剑上劲力,往往招架之下,连兵刃带人一起断为两截。

这般使剑,真力消耗甚剧。只是宋兵人数实在太多,刀枪剑戟四面八方乱砍乱刺而来,凭你武功盖世,又怎生腾挪闪躲?更毋论拆招换式。秦渐辛本就带伤,此时犹在发热,身手已远不及平日灵便,再杀得十余人,左肩、后背同时中枪,创口虽不甚深,但左肩那一枪牵动前日伤口,痛不可当,一个疏神,右腿又吃了一刀。辛韫玉身法轻盈,一时倒未受伤,但被宋兵远远隔开,虽见秦渐辛险象环生,却也无法援手。

再斗片刻,众宋兵喝骂声中,忽然隐隐夹杂“呜呜咽咽”的怪声。初时极轻极细,渐渐越来越响。秦渐辛心中一动,大声道:“是幽冥鬼王!”辛韫玉跟着喊道:“不错,正是幽冥鬼王!”他二人是一般的心思,都是运足了内力叫出来,众宋兵听在耳里,不禁发毛。忽然一名宋兵指着远处大声喊道:“鬼火!”

只见远处隐隐约约,一团碧绿的火焰一闪一没,跟着变作两团、三团……渐渐星罗棋布,延绵不绝,连成一片碧墙。那碧墙缓缓向前推移,渐移渐近,自百丈而八十丈、五十丈,直至三十丈外。众宋兵心胆俱裂,喊杀叫骂之声渐没,荒山寂寂,除却虫声,便只余那“呜呜咽咽”的鬼哭之声。

秦渐辛见宋兵斗志已失,打叠精神冲到钟相身畔,喘了几喘,身子一晃,几乎便要摔倒。钟蕴秀忙扶住了他,却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铃声响动,一只手臂伸过来托在秦渐辛腋下,慢慢扶着他坐地,跟着撕下身上裙裾,便裹秦渐辛腿上伤口,正是辛韫玉。钟蕴秀如法炮制,便也撕下秦渐辛衣襟,去裹他肩伤。四人虽被宋兵围在垓心,但这时宋兵人人都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那鬼火,反不以他四人为意。

带队军官是个四十不到的粗豪汉子,乃是有名的胆大之人。这时见宋兵人人胆裂,骂道:“都是一群龟孙子,便当真是鬼,又有什么好怕的。”提了一把钢刀,大踏步便向碧墙而行。行不得十余步,碧墙之中一小团碧火慢慢向前推移,陡然迅捷无伦的飞到,那军官胆子虽大,武功却低,不及闪躲,已被碧火撞正胸口。那碧火陡然一暗,随即暴涨,将他全身裹在碧火之中,只惨叫得两、三声便即摔倒在地,再无声息了。

众宋兵见那碧火如此厉害,更是魂不附体,眼见碧墙之中又是几道鬼火慢慢向前推移,也不知是谁发一喊,抛下兵刃,当先便向山下而逃。于是“当啷”之声不绝,宋兵人人争先逃生,刀枪剑戟抛得满地都是,更有百余人跑得稍慢,竟给后面的宋兵活活踩死。不一时,偌大空地之上,便只余下秦渐辛等四人。

秦渐辛心道:“以武功而论,傅鬼王未必胜过我多少,当真交手,只怕还是我的赢面居多。但我适才奋力苦战,几乎连小命也送掉,傅鬼王一到,尚未出手,便将这群官兵驱除得一个不剩。傅鬼王这装神弄鬼的本事,可实在了不起。”转头向辛韫玉瞧了一眼,想起她先前所言:“须知这世上最厉害的,不是兵法武功,而是阴谋诡计。”不禁又是一阵苦涩,心道:“傅鬼王的装神弄鬼又有什么了不起?比起旁人的装神弄鬼,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鬼哭之声渐隐,那碧火也渐渐消逝,傅龟年撑着铁拐,一步步踱将过来,经过四人身畔,却向四人一眼不瞧,径往山下而行。钟相仍是双目紧闭,却忽然开口道:“傅鬼王,今日……”傅龟年不待他说完,铁拐在山石上重重一击,大声道:“今日之事,叫我死后无颜再见那老妖怪。姓钟的,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钟相低声道:“姓钟的也不知能不能活到天明,说什么恩断义绝?仇法王之死……”傅龟年喝道:“你若活不到天明,是你的造化。钟相,你我若有再见之日,不是你变了鬼,便是我傅鬼王名副其实。你好自为之罢。”只听得铁拐击地“铎铎”之声不绝,傅龟年佝偻的身形渐行渐远,始终不曾回头向钟相看过一眼。

秦渐辛那日在龙虎山上见到傅龟年与仇释之情形,还道二人不合。这时听傅龟年言下之意,原来和仇释之竟是交契深厚,是以才对钟相恨之入骨。这时自然而然便想到:“仇法王麾下有数万白莲宗教众,又和教中首脑人物人人交情甚好,难怪钟左使定然要……”心中一寒,实不愿再想下去,眼见夜色苍茫,心中也是苍茫一片。

钟相喟然长叹,缓缓道:“秦贤侄,有许多事情,你看不明白,我也看不明白。待到明白时,却已太晚。将来你若见到教主,请代我转告教主,钟相无德无能,辜负了教主的重托,这是一件。梵王这次虽然暗中与孔彦舟勾结,但绝不是有意要不利于本教,何况梵王也是受人之欺,以为是教主之意。总而言之,一切罪孽,都在钟相一人,还请教主原宥梵王的无心之失。”

秦渐辛叹了口气,道:“梵王率弟子杀入孔彦舟大营,这时只怕已不在人世了。好,我若见到方教主,一定转告便是。”他颇明医理,这时已知钟相经脉俱废,只是仗着内功深厚,才支撑至今,只怕当真是活不过天明了。想起钟相先前对他的亲厚之意,虽然这时已明知不过是瞧在方腊面上,却仍是伤感不已。

钟相黯然道:“梵王也去了。当年黄裳一役,十二法王损折过半,现下又去了三人。教主麾下当真是人才凋零了。唉,早知如此,我何必对曾明王、仇法王那般,此时后悔,终究是太迟。”双目中怔怔落下泪来,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钟世叔死在顷刻,这一句话却总是无人肯信。秦贤侄,我虽和王右使不合,却决计不曾陷害王右使。梵王临去之时仍是不信,你可信么?”

秦渐辛见钟相命在旦夕,实不忍拂逆其心意,只得缓缓点头,却不禁也落下泪来。辛韫玉忽道:“钟左使,陷害王右使之人决不是你。这一节我是深知,只怕方教主此刻也已知晓。”钟相向她瞧了一眼,低声道:“辛姑娘执掌秦楼,天下事多半瞒不过你的耳目。有你这句话,钟相死也瞑目了。不知辛姑娘可知,半途截走我义儿的,又是何人?盗走圣火令的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