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忠义孤臣 第七章 兄弟(第4/7页)

夜已深沉,长长的街道冷冷清倩,除了几名官差留守,其他别无一人。天候酷寒,大雪飘下,众人手上提着酒葫芦,你一口我一口,在那儿轮喝取暖。

“喀啦”一声轻响,客房地板给人推了开来,露出下头的一处深洞。一名男子从洞里窜出,跟着拖出一只大包袱,他抹去脸上的泥灰,舒了一口长气,神色颇见疲累。

这人长方脸蛋,双眉紧皱,正是卢云。他将包袱放在脚边,跟着伸手一拉,将床板推开,只见床下堆满泥沙,足可装满两大车。卢云抹去污水,举铲填洞,他仗着内力深厚,手脚快速,不多时,便将深洞填起。

卢云背起大包袱,走出客房结帐。那掌柜忙道:“这位客倌,白日里来了好些官差搜查,我见你不在房中,那些差老爷又一个比一个凶,只好让他们进房搜索,你可没掉什么东西吧?”卢云摇了摇头,并未答话,只快手快脚地付了帐,便往店外走出。

一名官差在刑部前留守,见到卢云行踪诡异,立时冲了上来。他尚未说话,卢云已然双足一点,直朝屋顶飞去,霎时隐没在黑暗之中。那官差目瞪口呆,揉眼道:“他妈的,我是见鬼了么?”

卢云行到王府胡同,便朝倾倒污水的水道跃下。那年他与伍定远沿路逃命,想不到今日今时,竟会旧地重游,重温亡命生涯。卢云泡在沟渠中,将包袱举过头顶,缓缓向前游出。

游出水道,已是二更时分。卢云急急背起包袱,赶赴城郊兔儿山,不到半个时辰,已到了一处山洞。

卢云将包袱解开,跟着从里头搬出一人,那人满面尘埃,双目紧闭,正是秦仲海。

原来这一切乱事全是出自卢云的谋划。昨夜他一离开顾家,便去兔儿山的乱葬岗寻找尸体,也是近日京城大乱,暴民四处杀人,死尸堆积如山,没费多大气力,便给他找到一具合用尸首。他见那尸体与秦仲海身形相似,便先用烈火烧焦,再剁足断骨,做得天衣无缝,这才得以从容掉包,将秦仲海救了出来。他虽知毁损百姓尸体甚是不该,但秦仲海死在眼前,他便再迂腐十倍,也只有硬着头皮干了。

靠着卢云连夜挖洞掘道,再靠伍定远侧面出手,才使得现场火势焚烧,一片大乱。若非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卢云便再神通广大十倍,也难开启隧道,偷天换日。他事前筹划虽久,但中间惊险历程不到一柱香时分。也是因此,伍定远才得以来去自如,仗着身法快捷,居然在刹那间来回午门与刑部之间,过程可说天衣无缝,让人拍案叫绝。

卢云抹去污水,只见洞里摆着许多物事,酒水粮食一应俱全,看来伍定远照着约定,已将东西准备妥当,剩下的事惰,便要靠他卢云了。

卢云抱住秦仲海,见他昏迷不醒,急忙拍打脸颊,大声唤道:“仲海,你醒醒,我是卢云啊!”他连叫数声,秦仲海仍是一动不动。卢云见他呼吸迟缓,只怕已是命在旦夕,忙找了处平台,在上头铺好毛毯,将他放落。他知道秦仲海好酒如命,便从洞中取出一瓶酒,倒在他的嘴里。

酒人喉头,秦仲海干裂的嘴唇立时渗血,但仍无苏醒之象。卢云心道:“不成,得立时为他治伤。”他点起烛火,将尖刀在火上一烤,对准秦仲海膝间伤处割下,腐肉割去,本当剧痛,谁知秦仲海仍是毫无知觉,好似死尸一般。卢云摇头叹息,默默为他清理伤口,将腐肉烂蛆一一挑出,跟着取出绷带,将伤处包扎妥当。

从头到尾,秦仲海都是紧闭双目,不曾出声叫唤,也不见他动过一根手指。

眼见秦仲海高烧不退,呼吸越缓,卢云耳边彷佛响起秦仲海狂放不羁的大笑。他念及两人间的恩义,霎时抓住秦仲海的双手,大叫道:“秦将军!你决不能死在此处!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干啊!你快快醒来!”

最早两人相识,卢云还只是个不得志的面贩,那时秦仲海不惜夤夜遍走京城,只为寻找自己做他的军师,后来平反罪名、科考中第,全出此人之功。但眼前这人额上剌了一个醒目的“罪”字,断腿穿骨,已同死人,卢云情知他凶多吉少,忍不住泪下。

相交虽只两年,称谓虽非兄弟,但早已是知己。

正垂泪间,忽听一声呻吟,秦仲海似要醒转,卢云大喜,连忙抓住秦仲海双手,叫道:“秦将军!我是卢云啊!”秦仲淹缓缓睁眼,他喘息半晌,茫然道:“我……我在哪里?”

卢云忙道:“你在兔儿山养伤,平安得紧。”秦仲海喘了几口气,这才见到了卢云,他挤出了苦笑,低声道:“卢兄弟,是……是你救我出来的?”

卢云点了点头,温言道:“你什么都别问,这就好好养伤吧!”

秦仲海微微一笑,喘道:“老……老子给姓江的拿……拿住,本以为死定了,嘿……多亏你了……”他想要移动身子,忽觉腿上一阵火烫,甚是疼痛。他呻吟一声,缓缓低下头去,猛见左膝齐膝而断的惨状,不由大叫一声,惨嚎道:“我的腿!我的腿!”

卢云怕他伤心,急忙道:“你什么都不要想,快快躺下吧!”秦仲海想起昏迷前的酷刑,恨很地道:“江充……你这贼他妈的狠……真砍了我的腿……”

他想抬起手来,却牵动肩上铁链,霎时又是“啊”地一声惨叫,已是痛入心肺。

卢云见他疼痛难忍,急忙握住他的手掌,低声道:“你高烧不退,先躺一阵吧。”

秦仲海喘息半晌,定住神,道:“酒,先给我酒……”卢云取了酒碗,交在他手里。但秦仲海手上无力,竟连酒碗也拿不稳,手上一颤,酒碗翻倒,只洒得满身都是。

秦仲海一愣,不知自己为何没有气力,一时只呆住了,卢云哪敢明说实情,只咳了两声,另倒了一碗酒,便要去喂秦仲海。

秦仲海自小到大,什么时候给人喂过了?他哼了一声,伸手去接酒碗,怒道:“你……你别当我是病人,我……我还没死哪!让我自个儿来喝!”卢云不敢违逆,只得将酒碗交在秦仲海手里。

秦仲海伸手去接,酒碗将就嘴唇,忽然之间,手上无力,酒碗登时翻倒在地,只泼得满地都是酒水。秦仲海大吃一惊,颤声道:“这是怎么搞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肩,赫见琵琶骨已给穿起,他茫然看着卢云,悲声道:“琵琶骨……我的琵琶骨给穿了?”

卢云泪眼盈眶,知道瞒不住此事,只好点了点头。秦仲海啊地一声惨叫,大声道:“老天爷,我成了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