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城的珍珠 Jewel of cities(第3/4页)

的确是座金属桥。光滑、沉暗的黑色金属,上面水珠闪烁。它一个桥拱横跨运河,精细至极,桥下空中是蛛网般纤细的线条,桥上是绝对平整的带沟槽的金属板,仿佛在邀请他们。每个边缘都如此锋利,每个曲线都如此精准,每个表面都如此干净,在这个缓缓迈向湮灭的城市里,它依然保持着古朴的风华。“就像刚竣工。”魁呢喃。

“然而它可能是全城最古老的建筑。”巴亚兹冲后面的废墟点头,“尤文斯的伟业尽被荒废,坠落、破碎、被人遗忘,就像从未存在。锻造者的成就却将永垂不朽。事实上,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它变得更加耀眼。”他喷口鼻息,鼻孔散出雾气,“谁知道?也许它会完好如初一直屹立到时间尽头,那时我们所有人都早已进了坟墓。”

路瑟紧张地看着下面,无疑在想象自己的坟墓。“你确定这桥能走人?”

“在旧时代,每天有几千人跨越这座桥。不,几万人。马匹、车辆、市民和奴隶组成望不见尽头的队伍,从桥两边日日夜夜川流不息。它当然能走人。”菲洛目睹巴亚兹催马踏上金属桥。

“这个锻造者显然拥有……非凡的天赋。”领航员咕哝着打马跟上。

魁一甩缰绳:“他当然有,可惜尽已失传。”

九指随后跟进,路瑟也勉强出发。菲洛却原地未动,她坐在淅沥沥的大雨里,皱眉看着桥、货车和前行的四位骑手。她不喜欢这样,她不喜欢这条河、这座桥和这个城市。每深入一步便愈像是踏进了陷阱——她对此非常笃信。她不该听余威的话,不该离开南方。她与这片寒冷、潮湿、空旷的荒野,与这帮不信神的粉佬毫无瓜葛。

“我不过桥。”她说。

巴亚兹回身望着她:“你想飞过去啰?或者干脆不走了?”

她坐回马鞍上,双手交叉放在鞍桥。“或许我真不走了。”

“出了城再吵罢。”长脚兄弟低声道,紧张地回头看看空旷的街道。

“他说得对。”路瑟劝道,“这地方有股邪气——”

“去你妈的邪气,”菲洛咆哮,“去你妈的。我凭什么过去?我干吗非要过河?你承诺我复仇,老粉佬,结果除了谎话、大雨和难吃的食物,什么也没给我。我凭什么要随你过桥?你给我个解释!”

巴亚兹皱眉:“我师弟余威在沙漠里救了你的命,没他出手,你早已命丧恶土。你答应他——”

“答应?我呸!言语就像风,老头。”她猛地甩开双手,“够了,我收回当初的话。我可没答应做奴隶!”

魔法师发出泄气的长叹,疲倦地在马鞍上前倾身子:“仿佛这趟旅程你不闹很轻松似的。究竟为什么,菲洛,你为什么非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呢?”

“也许是真神要我问明白,我不知道。种子是什么?”

直截了当。她说出那个词时,老粉佬的眼睛似乎抽搐了一下。

“种子?”路瑟疑惑地低声问。

巴亚兹看着满腹狐疑的众人:“或许不提为好。”

“不行。为防你再昏睡上一周,我要知道此行目的和真正原因。”

“我完全康复了啊。”巴亚兹反驳,但菲洛知道是谎话。魔法师的每个部位都在萎缩,比以前更加虚弱、更加老态龙钟。他或许说话清醒,但远未康复。虚张声势无法让她安心。“我不会再昏睡,你可以相信——”

“我问你最后一次,一个简单问题:种子是什么?”

巴亚兹瞪了她很长时间,她也毫不动容地瞪回去。“那好吧,我们就淋着雨,探讨事物的本质好了。”他驱马下桥,来到岸上一跨远的地方,“种子是高斯德从地底深处挖出的事物的一个名字,正是它造成这里的大破坏。”

“都是它造成的?”九指震惊地问。

“都是它造成的。”第一法师双臂扫过周围无尽的废墟,“种子毁灭了世上最伟大的城市,并永久诅咒了城市周围的大地。”

“也即是说,它是件武器?”菲洛呢喃。

“它是块石头,”魁突然接口,他躬身坐在货车上,没对上任何人的目光,“一块来自下界的石头。一如将魔鬼赶出我们的世界时,它留了下来,深埋地底。它就是异界在世间的化身,是魔法的本质。”

“没错。”巴亚兹低语,“恭喜你,魁师傅,至少这个问题你没学过就忘。够了吗?满意了,菲洛?”

“一块石头造成了这些?”九指似乎不满意,“见鬼,那我们拿它来做什么?”

“我想某人能猜到。”巴亚兹直直地看进菲洛的眼睛,露出镰刀般的笑容,像是完全清楚菲洛此刻心中所想。或许他真的清楚。

这不是秘密。

什么魔鬼、挖掘和古老废墟都与菲洛无关,她心中所想是如何将古尔库帝国化为废墟,将古尔库人斩尽杀绝,将古尔库皇帝碎尸万段,将古尔库城市彻底毁灭,将所有与古尔库有关的东西统统变成褪色的记忆。死亡与复仇在脑海里激荡,她笑了。

“很好,”她说,“可你为什么需要我?”

“谁说我非你不可?”

她嗤之以鼻:“若不是非我不可,你早没耐心了。”

“说得好。”

“那是为什么?”

“因为无人能触碰种子,即便看它一眼都会带来强烈的痛苦。高斯德陨落后,我们带着皇帝的大军来到被毁灭的城市中搜寻幸存者,结果一个也没找到,只有无尽的恐怖、废墟和尸体。尸体无法计算,我们埋了成千上万,在城里到处挖坑,一个坑能埋一百人。工作持续了很久……这时,一队士兵在废墟中发现一件奇物,他们的队长用斗篷裹着那事物献给尤文斯,自己傍晚时分就暴病身亡,部下也均未幸免。他们头发掉光,肌肉萎缩,一百人全死在一周之内,然而尤文斯毫发无伤。”魔法师朝马车点头,“这就是坎迪斯打造匣子的原因,也是我们必须带着匣子的原因。自保。我们在它面前都不安全,除了你。”

“我?”

“难道你从没思考过自己和其他人的区别?你为什么是色盲?为什么没有痛觉?因为你跟尤文斯、坎迪斯及高斯德一样,跟一如本人一样。”

“恶魔之血,”魁低声道,“被祝福也被诅咒的血统。”

菲洛怒视门徒:“你什么意思?”

“你是魔鬼的后代,”门徒嘴角牵起一丝狡黠的笑容,“你的血统来自旧时代,甚或更悠远。你不全是人类,你是个遗物,身上有一丝能与异界连接的稀薄血统。”

菲洛张嘴想骂脏话,巴亚兹打断她:“不必否认,菲洛,若非此事确凿无疑,我是不会带你来的。不必否认血统,要学会拥抱它,拥抱这份难得的天赋。你可以触碰种子,也许在环世界这个位面,只有你能做到。你不仅能触碰它,还能用它扭转战局。”他倾身靠近,凑在她耳边低语,“但只有我能发动它的力量。它足以烧光古尔库帝国,足以将卡布尔和他所有的仆人挫骨扬灰,足以填满你心中的复仇空洞,乃至更多。你要过桥吗?”他咂咂舌,调转马头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