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念玉戏借笛 妙真哀返媳(第3/4页)

当下小文吾放下袖着的手,态度严肃地注视着妙真说:“伯母,离异之事我虽然大体听懂了,但是现在有个难题。沼蔺是父亲的女儿,不是我把她许给房八的,同时这个家也是父亲的家。父亲不在家,我答应离异之事,是有悖情理的,何况大八虽小也不能跟着她妈妈。老父今晚回来,还是明天、后天回来,时间难定。他不在家,妹妹一宿也不能留。今晚请立即回去,父亲在家时你们再来。”他怒气冲冲地说完就想站起来。妙真使劲拉着袖子说:“舅爷,你这话就错了,消消气,好好听着。”拉他坐下后,她擦擦鼻涕说:“虽然人们都说婆媳和睦是世间的奇迹。但是沼蔺事事勤快,比房八孝行,又比房八招人疼爱,这样的好媳妇怎能往外推?离异是因她丈夫太固执,一条道跑到黑,谁说也不听。纵然令尊外出也不能说这不是她父亲的家吧?把女儿带到她父亲的家又让带回去,还要你这个看家的做什么?再说大八生下来左手就同别人不一样,不能拿东西,对他这点残废使人很伤脑筋。也许你认为是因此而让他跟着妈妈来了。其实我们都很疼爱这个残废的孙子。所以让他跟着妈妈来,是想到房八舍不得孩子,也许会回心转意,和孙子一起把媳妇也接回去。这个孩子就如同头上插的鲜花、掌上明珠,房八一天也离不开身边,怎会把他留在这里,我这个做奶奶的就不来了?不管那只手怎样,智力却远远超过他的年龄,身材也长得非同一般,不亚于六七岁的孩子。村里的孩子们给他起个绰号叫大八,我们全家也这样叫熟了,都不叫他祖父给起的大名。他的绰号原是大八车(4) 之意。‘残废’用汉字就写作‘片轮(独轮)’,内中含有这样的歇后之谜。事后知道了,很讨厌这个名字,想不叫,可是我们叫熟了,很难改口。真是名诠自性。也曾一心地想方设法,怎样才能使他的手和别的孩子一样。治疗、祈祷,向神佛许愿都不见效,已经四岁了。我竟说了些没用的,无非是想表示我的一片诚心。如执意不肯将大八留下,就当他是旅客,请你行个方便,我们出房钱租房住下。他不是独行人,是母子同行,总不该推辞了吧?”她的嘴巧,能言善辩,对答如流,真不愧是船长的母亲。小文吾因信乃之事,今晚感到特别为难。虽是自己妹妹,留下也会暴露秘密,起初就打算编点词儿将她们打发回去,可是妙真据理力争,不肯放松。小文吾冷笑着说:“你的嘴可真巧。开客店当然应该留旅客住宿,然而夜深客已住满,将住不下的客人推出去,也是常有之事。因此,希望奶奶把大八带回去。这样您或许会说把沼蔺留下吧?她虽说是回父亲的家,但却没有离婚书。没有离婚书就是我把她留下的。即便是同胞兄妹,也男女有别。没有别人只有我在家,若把年轻的妹妹留下过夜,瓜田纳履,就会使我这个做兄长的感到不安。今晚就请你将她领回去,带着离婚书再来。”妙真听了哈哈大笑说:“原来是想要离婚书才加以拒绝。我真不理解,虽是一字不识的丈夫,要休妻也不能没离婚书。没拿出来是我们的情谊,拿出来就彻底决裂了。离婚书在这呢。”从带子中掏出封信递给他。小文吾接过去打开一看,竟不是离婚书,而是方才在途中失落的犬冢信乃的画像,大吃一惊,感到事态更加严重了,但他并不慌张,将画像卷起来,放到身旁说:“这个写法真奇怪,离婚书一般都是三行半的官样文章,却变成了画像。是房八干的,还是你自己所为?”妙真看着他的脸说:“你别装糊涂了,犬田君!这个你自己知道。浒我将军正在火速追查,如有掩藏犬冢信乃者,其亲族就同罪论处。不仅我们市川乡,这里也严令通告了。因此,房八把老婆休了不是没道理的,你如收下那个离婚书,把沼蔺和大八留下,我也就没白来一趟。如果不收,咱们就到庄头那去评个理,你愿意那样吗?要是不愿意就把沼蔺收下。若感到为难,就拿着那个离婚书去讼堂说理。”小文吾被问得左右为难,不住点头道:“伯母不要那么着急嘛!离婚书我收下。沼蔺和大八今晚也可留在这里。是否同意离异,等家父回来再告诉房八。天也不早了,赶快回去吧!”他言语多少和缓了一些,妙真擦了擦眼泪说:“那么你同意了?虽然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却都是为了我们大家好,不要恨我,都是这个世道不好。三年前的秋天我丈夫死后,我就削发为尼,起了个妙真的戒名,同时也拜了师在家修行。但是仍然放心不下他们年轻夫妇,虽然每天叩拜佛像,但无暇念经,要与来往船只的船夫们打交道,帮助卸货。既然我是一家之主,人们也还管我叫那个旧名户山。我说已经改名妙真了,他们也记不住。有的叫户山,有的叫妙真,于是就俗道合一管我叫户山的妙真,真是乱弹琴。世上无论夫妻或婆媳都有缘分,未能善始善终都是由结缘的神所决定的。人心有善有恶,用眼睛是分不出来的。人们一定会说这个狠毒的老婆子,把好好的媳妇撵出去了。我又说了些多余的话,该走了。沼蔺,你不要心路太狭小,愁病了会给你父亲和哥哥增添麻烦。夏夜易贪睡,不要让大八蹬了衣裳,看着了凉。”沼蔺擦擦哭肿了的眼睛,抬起头来说:“几年来您待我恩高情厚,未能尽孝就突然分别了。在这般黑夜里,不是一个村,大老远地送我回来,真使人难过!”说着又在人前落下泪来,婆媳二人感到难舍难分。

这时又传来了吹尺八的声音,妙真侧耳听着说:“那箫声使雌雄相爱和有爱子之心的禽兽,甚至一切有生之物,都不能忘记夫妻的分离和母子的恩爱。有聚会就有分别,有欢乐焉能没有悲伤?”她又劝慰了沼蔺一番,忍住眼泪与小文吾告别,哥哥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说,妹妹哽咽着哭出声来。妙真推门出去,召唤轿子,轿夫们赶忙抬过来请她上轿,她头也不回摇摇头说:“天色已晚,不能再回市川,早就想好,今晚在这附近的旅店过夜。跟我来!”她悄悄告诉他们,抬着轿子忙向东街走去。但她脚下十分沉重,如同登山一般,心里难过,暗自掩袖落泪,一个人歪着头,默默地想着,静静而去。

(1) 真间在下总国葛饰郡,相传古代那里有个叫手儿奈的美女,因许多男人都爱慕她,便苦恼得投水自尽,见之于《万叶集》。国府台亦在下总国。

(2) 中国的箫在室町时代传到日本,被称为尺八,后来又称之为竖笛,因其长度以一尺八寸为准,似乎比中国的短些,是近乎箫与管之间的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