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金鹤(第2/8页)

枪姬众的环形队伍稍微分开,让一名鼻子又长又尖、身材比埃希恩还要瘦的白发仆人进来,他的手里举着一把双层海民阳伞,伞边上的丝穗已经掉了一半,陈旧的蓝色丝绸伞面上还有几个破洞。细小的水流从破洞中落到他的黄色外衣上,还有一股雨水径直洒落在他的头上,又沿着他贴在头壳上的稀疏头发不断滴落下来,看上去,如果他不打这把伞的话,身上的雨水可能还会少一点。毫无疑问,这把伞是奥加林某位祖先所获得的纪念品,也许它后面还藏着一个精彩的故事,兰德不认为海民会轻易就放弃一把部族波涛长的阳伞。

“真龙大人。”那名老者一边说,一边鞠躬,让更多的雨水落在他的背上,“两仪师维林委托我将这个直接交到您的手中。”他从外衣里面拿出一张纸,那张纸被整齐地叠起,上面还印着蜡封。

兰德急忙把这张纸塞进外衣口袋,以免它被雨水打湿,墨迹污损。“谢谢,不过你可以等我回到屋里之后再将它交给我,你赶快回去吧,否则你身上很快就要湿透了。”

“她说过,要把它直接交给您,真龙大人。”这位老人仿佛是被冒犯了,“她是两仪师。”

直到兰德向他点头,他才又鞠了个躬,回身缓步向庄园主屋走去。他高傲地挺直了后背,雨水穿过阳伞,如注般落到他的身上。她是两仪师,每个人都会对两仪师敬畏有加,即使是在不喜欢两仪师的提尔。维林要说些什么,以至于必须要给他写一封信?摩挲着那个蜡封,兰德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目标是一座谷仓,它的茅草屋顶有一部分已经变成了黑色,这是那座被兽魔人冲破的谷仓。一个粗壮的大汉穿着褐色粗布外衣和满是泥巴的靴子,靠在敞开大门的门柱上,看到兰德走过来,他急忙站直身子,不知为什么,还匆匆地回头看了一眼。枪姬众很快就分散开来,包围住这座谷仓。

兰德在谷仓门口突兀地停住了脚步,明和其他人也全部在他身后停了下来。洛根骂了一句。谷仓中,支撑阁楼立柱上挂着两盏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们依然能够看见谷仓里面的所有地方都爬满了苍蝇,就连被干草覆盖的泥土地面上也不例外,还有更多苍蝇正嗡嗡地在半空中盘旋。

“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兰德问。奥加林也许并不富裕,但他的谷仓和畜栏一向都和宫殿中的一样干净。这名大汉露出愧疚的眼神,他比这里的大部分仆人都要年轻,不过头顶差不多也已经秃了一半,眼角和一张大嘴的嘴角全都是皱纹。

“不知道,大人。”他喃喃地说着,用满是泥垢的拳头点了一下前额。他用力盯着兰德,显然是不想去看那座谷仓。“我刚走出来想要透一口气,一回头,却发现它们又到处都是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它们只是死苍蝇。”

兰德厌恶地摇摇头,这些苍蝇都活跃得过分了。守卫这座谷仓的沙戴亚人并没有全部牺牲,但所有沙戴亚牺牲者的尸体都被摆放在这里了。沙戴亚人不喜欢在雨水中被埋葬,他们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就是不愿意在下雨的时候举行葬礼。十九个人在地上被整齐地排成一列,他们的尸体都被仔细地整理过,尽管还是有人缺少了手脚,或是头部粉碎,无法复原,他们的朋友和同袍还是尽力把他们摆放成舒服的睡姿,并为他们洗净面孔,阖上双眼。他们正是兰德前来的原因,他来见他们不是为了道别或哀悼,这些人只是偶尔曾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在这里是要提醒自己明白,即使是一场看似彻底辉煌的胜利,也要付出血的代价。不管怎样,他们的身上不应该爬满苍蝇。

我不需要提醒,路斯·瑟林咆哮着。

我不是你,兰德想,我必须让自己坚强。“洛根,除掉这些该死的东西!”他大声说。

你比过去的我坚强许多,路斯·瑟林说。他突然笑了起来。如果你不是我,那你又是谁?

“现在我变成一支该死的苍蝇拍了?”洛根嘟囔着。

兰德愤怒地转向他,但艾丽维娅已经抢在他之前,用那种模糊而缓慢的语调开了口:“能不能让我试试,大人。”就像两仪师一样,她也没有等待兰德的许可,兰德的身上很快就冒起了鸡皮疙瘩。

只要有一点点小雨,苍蝇都绝不会在露天中飞行,雨滴足以将它们砸到地上,而且在翅膀恢复干燥以前,它们只能被困在地上,但突然之间,所有苍蝇都嗡嗡地向门口冲出去,仿佛外面的雨水要比这座谷仓更有吸引力。聚集在一起的苍蝇仿佛成为一头形体庞大的怪兽,兰德不住地拍走撞在他脸上的苍蝇。明用双手捂住脸,约缚中满是厌恶。不过这些苍蝇现在一心只是想飞出去,一会儿,谷仓里一只苍蝇都不剩了。那个秃头大汉盯着艾丽维娅,张大了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将两只苍蝇吐在手上,凯苏安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用力闭住嘴巴,又用粗大的拳头碰了碰额角。她只是看了一眼,不过,她是凯苏安。

“看来,你已经看清楚了。”她对艾丽维娅说,一双黑眼睛紧盯着这名霄辰女子的脸,但艾丽维娅没有被吓到,也没有丝毫畏缩,她并不像普通人那样敬畏两仪师。

“而且我还记住了我看到的,如果我要成为对真龙大人有用的人,我就必须学会更多东西,我学到的要比你想象得更多。”明的喉咙中发出一阵声音,非常像是一声吼叫,约缚中激荡着怒意,但那名黄发女子并没有理会她。“您不会生我的气吧?”她又忧心忡忡地问兰德。

“我不生气,尽量去学吧,你做得非常好。”

艾丽维娅立时满面通红,低垂下头,就好像一个女孩得到了出乎意料的赞扬。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但有时候,真的很难想象她比任何在世的两仪师都要年长至少一百岁,兰德倒是觉得她仿佛比自己年轻五六岁。他决定,必须要找到一个能指导她的人。

“兰德·亚瑟,”明将双臂抱在胸前,恼怒地说,“你不能放任这个女人……”

“你所看到的从不会错。”兰德打断了她,“你看见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你竭力要改变那些事,却从不曾成功过,这是你告诉我的,明。这一次,你又怎么能以为情况会有所不同?”

“因为这次一定要不一样。”明激动地说。她向他倾过身子,仿佛要扑向他。“因为我想要它不同,因为它会是不同的。不管怎样,我并不能理解我所见到的一切。所有的人都在变化,我对沐瑞的预言就错了,我看见她在未来发生的各种事情,而她却死了。也许我看到的另外一些事也绝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