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去的时刻(第3/7页)

麦特将落进手心的匕首收回到袖子里,从大石头上滑下来。他落地的姿势相当笨拙,甚至差点跌坐在地上,不过他还是勉强掩饰住臀部的刺痛。艾格宁是个贵族,一位船长,虽然麦特暂时还没显露出任何弱点,但她已经不止一次试图将主导权从麦特的手中夺走。是她主动来寻求麦特的援助,但她显然没有按照这种逻辑来认识他们之间的关系。麦特靠在大石头上,双臂抱在胸前,装模作样地踢着一丛枯草,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痛苦。虽然冷风不断,但剧烈的痛楚已经让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那场暴风雨中的逃亡让他的屁股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

“你了解那些海民的情况吗?”麦特问道。谈论船只缺乏的事情已经没意义了,有太多霄辰殖民者离开了艾博达,进入内陆,以坦其克为出发点进行殖民活动的霄辰人肯定更多。无论他们有多少艘船,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他们从这片大陆上连根拔除了。

艾格宁又扶了扶假发,带着犹豫的神情,看着自己的短指甲皱了皱眉,然后将双手藏到胳膊下面。“他们的什么情况?”她知道是麦特放走了那些寻风手,但他们一直没谈论过这种事情,她总是尽量避免谈及亚桑米亚尔。虽然他们导致了许多船只沉没,人员伤亡,但这些都无法和释放罪奴相比。这又是一桩会判处死刑的重罪,而且在霄辰人看来,这样的罪行还伴随着巨大的耻辱,就像强奸和奸淫儿童。当然,艾格宁早就干过放走罪奴的事情,她显然认为这在她所犯下的罪行中是最轻的,但她还是在躲避这个话题。她对不少话题都保持沉默。

“你了解那些寻风手的情况吗?我听说她们会被砍断手或脚。”麦特咽下一股酸楚的感觉。他曾经见过死人,也曾经亲手杀过人。愿光明怜悯他,他甚至杀死过一个女人!就连其他那些人最黑暗的记忆也不曾像这件事一样烧灼他,而当那些记忆袭来的时候,他得要用大量的酒精才能解救自己。只是当他想到有人会被砍掉手脚,他的胃就会不由自主地一阵阵痉挛。

艾格宁猛地一甩头,片刻间,麦特觉得她会忽略自己的问题。“我和李娜谈过这方面的问题,所以我可以确信,”她轻蔑地挥了挥手,“有些罪奴主会用这种话去吓唬那些刚戴上罪铐,还不知道听话的罪奴。但已经有六七百年的时间没人这样做过了,至少不会有很多人这样做。必须靠……毁伤……的手段来控制自己财产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尚摩西。”她厌恶地撇撇嘴。麦特不知道她厌恶的到底是毁伤还是尚摩西。

“无论是否羞耻,他们都会这样做。”麦特喊道。对霄辰人来说,尚摩西比羞耻更加可怕。但麦特觉得任何会故意砍掉女人手的人,如果还有半点羞耻之心,都应该把自己杀掉。“苏罗丝也属于那些‘不会有很多’的人吗?”

那名霄辰女子气恼地瞪着麦特,双拳抵在腰间,双脚叉开,身子向前倾斜,就好像她正站在甲板上,训斥一个呆头呆脑的水手。“女大君苏罗丝并不拥有这些罪奴,你这个没脑子的农夫!她们是女皇的财产。愿女皇得到永生!苏罗丝就算是砍断自己的手腕,也不会对女皇的罪奴做出这种事情。而且我也从没听说过她虐待属于她自己的罪奴。让我用你能听懂的话再解释一遍,如果你的狗跑掉了,你不会让它变成残废,你会鞭打你的狗,让它懂得这样做是不对的,然后你就会让它回到它的窝里。更何况罪奴是如此……”

“如此宝贵。”麦特冷冷地接上话。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的时候,就对这种说法感到恶心。

艾格宁没理会他的挖苦,她可能根本就没注意麦特在说些什么。根据麦特的经验,如果女人不想听到某些话,她就会彻底对此充耳不闻,直到你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说过这些话。“你终于开始明白了。”她拖着悠长的腔调,点了点头,“这一次,你所担心的那些罪奴也许身上连一道鞭痕都不会有。”她用拇指摩挲着被剪短的指甲,目光转到港口中的那些船上,眼里渐渐流露出失落的神情。因为她面孔刚硬的线条,那种失落反而显得更加深刻了。“你肯定无法相信,我为了我的罪奴花了多少钱。”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还要另外为她雇佣罪奴主。当然,我为此投资的每一个金币都是值得的。她的名字叫赛丽萨,她被训练得很好,驯顺且充满热情。她非常喜欢吃蜂蜜坚果,在这方面很缺乏节制,但她从来不会晕船。真可惜,我只能把她留在坎特林,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说到这里,艾格宁懊悔地叹了口气。

“我相信她也一定在思念你,就像你想念她一样。”诺奥一边说,一边咧嘴而笑,露出了牙齿中间那个巨大的缺口。他的语气显得无比真诚,也许这的确是他的真心话,他曾经宣称他见过比罪奴和达科维更糟糕的事情。

艾格宁立刻挺直脊背,皱起眉,似乎是不相信诺奥的同情,或者也有可能是她刚刚意识到自己正在以怎样的神情盯着港口中的那些船。她用力地转过头。“我已经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能离开马车。”她坚定地说道。可能当她在船上的时候,她的船员们会因为她的这种语气而吓得跳起来。而看她现在转身的样子,她肯定是认为麦特和诺奥也应该像那些水手一样立刻按照她的指示去行动。

“你下了命令?”麦特摆出一副笑容,向艾格宁露出自己的牙齿。他那种傲慢的笑容足以激怒任何自以为是的蠢货。虽然在大多数时间里,艾格宁并不蠢,但她的确相当自以为是。麦特不知道船长和女贵族哪一种更傲慢,而艾格宁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好吧,我也正好要回去。诺奥,你钓完鱼了吗?如果还没,我可以再等一等。”

那个老头子已经将所有剩余的银灰色小鱼倒进了水里。他的手肯定受过很重的伤,从它们的变形程度判断,也许受伤还不止一次,但它们依然能够灵巧而且迅速地将钓线缠回到鱼竿上。在不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已经捉了十几条鱼,其中最大的将近有一尺长。他用芦苇编成一个草环,将这些鱼穿过鳃部串在一起。现在,他把串起来的鱼扔进了篮子,然后把篮子提起来。他说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胡椒,他就会做出真正的沙塔鱼汤,让麦特彻底忘记屁股上的伤痛。听他的口气,那种鱼汤倒好像是某种神奇的甘霖一样。但与其相信诺奥的胡椒鱼汤,麦特更愿意相信足够的淡啤酒才能够帮他忘记身上的那种可恶的疼痛。

艾格宁不耐烦地等着,她同样没注意到麦特的笑容,麦特伸出一只手臂抱住了她。既然他们要回去了,麦特也不打算再做任何耽搁。艾格宁将他的手从肩膀上甩掉。和这个女人相比,麦特认识的一些老姑婆也都可以和酒吧女服务生比风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