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锻锤的打造(第5/7页)

马蹄踩踏雪壳的声音由远及近,亚蓝来了,他牵着佩林的暗褐色牡马和他自己的长腿灰骟马。两匹马都想咬住对方,亚蓝艰难地将它们分在两侧。巴尔沃叹了口气。

“任何事都可以在亚蓝面前说,巴尔沃先生。”佩林说。这名瘦小的老者顺从地低下头,却又叹了口气。营地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巴尔沃擅于将各种道听途说的谣传组织在一起,拼凑出真正发生过的,或者可能即将发生的事情。巴尔沃自认为这是秘书工作的一部分,但不知为什么,他总喜欢装作自己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这是一种无害的伪装,而佩林也愿意迁就他。

佩林从亚蓝手中接过快步的缰绳。“先在我们后面走一会儿,亚蓝,我需要和巴尔沃先生单独谈一谈。”巴尔沃发出一声极微弱的叹息,就连佩林也差点没听到。

亚蓝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佩林和巴尔沃迈开步,冻结的积雪在他们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佩林嗅到亚蓝身上发出一丝尖锐的、颤抖的酸气,这次佩林明白了这种气味的含义,但他像往常一样,并没有在乎它。除了菲儿以外,亚蓝嫉妒所有待在佩林身边的人,佩林想不出办法阻止他这样。无论如何,佩林已经习惯了亚蓝跟在他身边,就像他习惯了巴尔沃总想和他单独谈话。当巴尔沃终于决定要说话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亚蓝一眼。这名老者的身上散发出剃刀一样锐利的怀疑气息,那是一种冰冷干燥的气味,与亚蓝激烈的嫉妒气息截然相反。任何人的心里都有无法改变的特质。

拴马栏和补给车辆位于营地中部,外贼很难摸到这里。虽然天空在一般人的眼中还是黑色的,但睡在大车旁的车夫马夫们已经醒过来,正在收起他们的毯子。一些人在重新扎紧用松枝和其他小树枝搭成的简易棚子,以备他们在这里度过第二个晚上。煮食的篝火相继点燃,上面放着黑色的罐子,不过他们除了一点麦片和干豆子以外,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狩猎和捕兽陷阱能为他们提供一点鹿、兔子、鹌鹑和林鸡之类的野味,但也几乎不够每人吃上一口。自从渡过埃达河以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能够购买补给的地方了。人们见到佩林,纷纷起立鞠躬或者行屈膝礼,低声说着“早安,大人”或“光明护佑您,大人”之类的话。看见他的人都不再加固他们的棚屋,有几个人还将身边的棚屋推倒了,他们似乎已经从他迈开的大步上看到了他的决心。自从佩林明白自己犯下大错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待过两个晚上。面对众人发出的问候,佩林并没有放慢脚步。

营地中其余的人环绕马匹和车辆,形成了一个单薄的防护层,他们的营帐都面对周围的森林。两河人被分为四部,海丹和梅茵的长枪手们交叉分布于其间,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攻来,都会面对两河长弓和训练有素的骑兵。佩林担心的不是沙度的突袭,而是马希玛。那个家伙表面上俯首帖耳,但在这个真龙信众搜掠队横行的地方,过去两个星期中已经有九名海丹人和八名梅茵人失踪了,没有人相信他们是自己逃走的。在菲儿被掳走之前,就有二十个梅茵人遭受伏击而被杀害,人们都相信,那是马希玛的人干的。他们和马希玛之间只保持着一种脆弱、古怪、矛盾激烈的和平,无论谁打赌这种和平能长久维持下去,都只会输光他的赌注。马希玛假装不知道任何能威胁到这种平衡的事情,但他的信徒们似乎对此完全不在乎。无论马希玛做出怎样的伪装,事实是那些信徒正从他的手中夺走领导权。但佩林在救出菲儿之前,只能容忍这种假象继续下去,他必须让自己的营地坚不可摧,这是维系和平的最好办法。

艾伊尔人坚持在这个斑驳混杂的营地中独立结成一营,虽然将侍奉智者的奉义徒一并算在内,他们也不过五十人。佩林在他们低矮的深褐色帐篷前停留了片刻。另外一片与众不同的帐篷是营地另一侧贝丽兰和她的两名女仆的居所,那里距离布里坦剩下的几幢破房子不远,现在那些房子里全都是成群的虱子和跳蚤,就连在严冬中寻找庇护所的粗悍士兵也不愿意住进去。那里的谷仓更是糟朽不堪,摇摇欲坠,凛冽的北风不断从窗洞墙缝中吹袭进去,而且里面的马蝇比虱子跳蚤还要凶猛。枪姬众和高尔(他是艾伊尔人中奉义徒以外的唯一男人)都已经出去寻找沙度的踪迹了。艾伊尔人的营地寂静无声,但从帐篷天窗中飘散出来的煮食气味让佩林知道,奉义徒正在为智者们准备早餐。安诺拉是贝丽兰的咨政,通常也会住在贝丽兰的帐篷里,但玛苏芮和森妮德应该是在智者那里,她们很可能正在和奉义徒们一起煮早饭。现在她们依然装作和智者们保持着平等的关系,但营地中每一个人都知道,她们是智者的学徒。几乎每个人都亲眼见过这两名两仪师为艾伊尔智者担柴挑水,甚至听到过她们被鞭打时的尖叫。她们都曾立誓效忠兰德。一想到兰德,无数色彩又爆发般地在佩林的脑海中回旋,并随之被佩林的怒火所驱散,而伊达拉为首的众智者正依照兰德的命令督管着她们。

只有两仪师自己明白,她们的誓言对她们有着多么强的约束,或者说,她们在这约束中有多少活动空间。现在,除非智者们说“跳”,否则她们连跳一下都不可以。森妮德和玛苏芮都曾经说过,必须像制伏疯狗一样制伏马希玛,智者们也对此表示过同意,或者至少她们是这样说的。艾伊尔智者没有受到三誓的约束,不必只说实话。当然,三誓对两仪师的限制可能也只是停留在字面意思上而已。佩林记得一名智者告诉过他,玛苏芮认为疯狗只要被锁链铐住,也能够俯首听命。没有智者的命令,跳一下也不可以的两仪师,就像一副铁打的锁链,棱角上都带着锋利的刃刺。他要将它解开,但只要犯一个错误,他就可能将自己的骨头割断。

佩林瞥到巴尔沃正在看着他,那个老头抿住嘴唇,就像是一只盯着陌生事物的鸟,没有畏惧,不因为饥饿,只是出于好奇。佩林拉起快步的缰绳,加快步伐,那个小老头只好迈开步子,半跑半走地才能跟上他。

两河人的一座营地就在艾伊尔人的旁边,面朝东北方向。佩林想再往北走一点,从海丹长枪手的营地中穿过去,或者向南进入东边的梅茵人营地,但他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牵着马走进了朋友和乡邻之中。他们都已经醒了,将身子裹在斗篷里,把昨夜避寒用的棚屋扔进篝火堆里,或者从昨晚吃过的兔子上刮下残肉,扔进煮燕麦的罐子中。看到佩林走过来,他们的谈话声立刻低沉下去,谨慎的气味充满了佩林的鼻腔。钢刃在油石上磨洗的声音暂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有规律的“簌簌”声。长弓是两河人最喜欢的武器,但他们也都带着一把大匕首或短剑,有人还佩着长剑。他们还携带着长矛、斧枪,以及其他装着各式刃头的长杆兵器,这些武器中有不少都是沙度人在劫掠中认为没有价值而丢弃的。两河人以前并不常使用长矛,但他们在节日竞赛中已经习惯了耍弄长棍,而这些长杆兵器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头装了锋刃的棍棒,所以他们很快就学会了使用这些武器。但现在,他们的脸上充满了饥饿、疲惫和退却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