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索哈勃(第2/5页)

城头上的争论还在继续,但一定是有人认出了两仪师。城门终于随着生锈铰链尖利的摩擦声而缓缓开启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从城中涌出,那是陈年污垢、汗渍、腐烂的粪堆和长久未曾清洗的马桶一同发出的味道。佩林有一种很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加仑恩动了动他的头盔,仿佛是想要戴起它,但他终于还是将头盔放回原位,然后一催胯下的褐色战马,进入了城门。佩林踢了一下毅力,跟随在他后面,同时松开了腰间固定斧柄的皮环。

刚一走进城门,一个穿着破烂外衣的肮脏汉子用手指戳了一下佩林的腿,毅力张口就要咬他,吓得他闪到了一旁。这个家伙以前一定是个胖子,但现在,他的外衣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脸上的皮肤也都垂了下来。“我只想确认一下。”他不自觉地挠着自己的肋骨,低声嘟囔着,顿了一下,他才又补充了一句:“大人。”他似乎直到此时才开始注意佩林的面孔,本来还在挠痒的手指立刻停住了,毕竟,金黄色的眼睛绝不是经常能够看到的。

“你有见过死人走路吗?”佩林挖苦地问道。他尽量把这句话说成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然后,他拍了拍胯下枣红马的脖子,受过训练的战马在保护主人之后,都会想得到奖励。

那个家伙哆嗦了一下,仿佛毅力又向他露出了牙齿。他咧开嘴,向佩林笑了一下,就向旁边跑去,结果重重地撞在贝丽兰的母马身上。加仑恩留在贝丽兰背后,用他的独眼同时监视着六个方向,并且依然是一副随时准备戴上头盔的样子。

“在哪里能找到你们的领主?”贝丽兰不耐烦地问。梅茵是一个小国家,但贝丽兰绝对不习惯自己如此被忽视,“你们这里似乎只有哑巴,不过你至少还会用自己的舌头。好了,说吧。”

那个人抬头看着贝丽兰,舔了舔嘴唇:“考林领主……考林领主已经走了,女士。”他飞快地瞥了佩林一眼,又舔舔嘴唇,“那些粮商……他们才是您要找的人,他们都在黄金驳船那里,就在那边。”他随意向城中指了指,就飞快地逃走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张望,仿佛害怕他们会追过去一样。

“我想,我们应该去别的地方看看。”佩林说道。那个家伙害怕的不是他的金眼,这个地方……很不正常。

“我们已经在这里了,而且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听贝丽兰的语气,她显然认为佩林的想法不切实际。在浓烈的臭气中,佩林捕捉不到她的气味,而她的面容就像两仪师一样波澜不惊。“我去过气味比这里更糟糕的城市,佩林,我肯定去过的。而且,就算那个叫考林的领主跑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和商人打交道。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们看过死人乱走,对不对?”只有真正的白痴才会说这种话。

不管怎样,他们的队伍已经开始进城了,虽然他们的队列算不上有多整齐。文特和奥哈莱跟在森妮德身后,像一白一黑、两头差异甚大的护卫犬,任何敌人都会被他们在眨眼间撕裂喉咙,他们对索哈勃一定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克凯林跟随在玛苏芮身边,手一直按在剑柄上,在这把剑下,敌人大概连一眨眼的生存时间都不会有。奇雷因用手揉着鼻子,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仿佛一定要找个人出来为这种难闻的气味负责。麦道尔和拉提安看上去都很难受。但巴尔沃只是侧着头,观察周围的情况,然后带领他们俩走进了北边的一条小街里。就像贝丽兰说的,他们已经在这里了。

当佩林行走在这座城中狭窄曲折的街道上时,他带来的那些色彩鲜明的旗帜和周围的环境显得很不协调。也许索哈勃的街道并不算窄,但这里的空间总是显得特别压抑,仿佛街道两旁两三层高的石砌房屋正变得更加高大阴森,要扑倒下来,把佩林压入地底。街道上显得异常昏暗,这一定也是出于想象,天空应该不是这么灰沉沉的。满是泥污的石板路上有许多人影,但如果周围的农民都抛弃家园,聚集在这里,街道上的人流应该远比现在更加拥挤。这里的人都低垂着头,快步奔走着,不是为了去做什么事情,只是想要逃开,没有人抬头去看别人。虽然城门口就有一条清澈的河流,但他们却完全忘记了洗浴,佩林看到的每一张脸上都满是污泥,每一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至少已经穿了一个星期,而且不知在什么地方沾染了斑斑污渍。愈深入城中,臭味就愈浓。不过这也让佩林知道了,人的适应性其实还是很强的。但最糟糕的还是这里的一片寂静,村庄不可能像树林中那样安静,一座城市里永远都会有一些声音,最起码有吆喝的商贩、熙熙攘攘的人群,但索哈勃城中甚至连一点窃窃私语都没有,佩林能听到的似乎只有呼吸的声音。

想要在这里问路是很难的事,人们总会在你望向他们的第一时间就拔腿逃走。他们终于还是在一座相当气派的旅店门前下了马,这是一座规格严整的灰色石砌建筑,一共有三层,最上面铺着石板屋顶,旅店门前的招牌上写着“黄金驳船”,下面画了一艘堆满谷粒的驳船,那堆积如山的谷粒上并没有任何遮盖,仿佛它们根本不会被运走一样,在这四个字和运粮驳船上,甚至还能看到一点镀金。没有马夫从旅店旁的马厩里跑出来,于是旗手只好充当了牵马人的角色,这显然让他们很不高兴。托德只是专心地盯着道路上行色匆忙、满身泥污的人群,一只手抚弄着腰间短剑的剑柄,以至于他在伸手接过毅力的缰绳时,差点被这匹牡马咬了一口。梅茵和海丹的旗手似乎都很希望持在他们手中的会是长枪,而不是一面旗子。佛仑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虽然早晨的太阳已经升起,但这里还是显得……阴影重重,而且旅店里的情况并不比外面更好。

乍看上去,这里的大厅彰显出旅店的繁荣,摆放在这里的是经过抛光的圆桌和货真价实的坐椅,而不是长凳。天花板很高,房梁粗重结实,墙壁上描绘着明亮的太阳下,长满大麦、燕麦和粟米的农田。宽大的壁炉以白色石头砌成,雕花壁炉台上有一只漆绘彩画的座钟,但壁炉中并没有火焰,大厅中的空气几乎像外面一样冰冷。座钟已经不再走动,抛光家具也显得晦涩暗沉,到处都覆满了尘埃。只是在大厅正中的一张椭圆形大桌周围坐着六男五女,一共十一个喝酒的人。

当佩林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一个喝酒的男人骂了一句,跳起身,他的脸上也全都是泥垢。一个头发稀疏而油腻的肥胖女人猛地将锡杯中的酒灌进嘴里,结果让酒液洒了一下巴。他们可能是被他的眼睛吓到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