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等待

时光之轮旋转不息,岁月来去如风,世代更替只留下回忆;时间流淌,残留的回忆变为传说,传说又慢慢成为神话,而当同一纪元轮回再临时,连神话也早已烟消云散。在某个被称为第三纪元的时代,新的纪元尚未到来,而旧的纪元早已逝去。一阵风在末日山脉刮起。这阵风并非开始,时光之轮的旋转既无开始,也无结束。但这确实也是一个开始……

气流扫过狭长的山谷,弥漫在空中的晨雾将一切都染成了蓝色。山坡上,有些地方被苍郁的常绿乔木所覆盖,有些地方还只是裸露的泥土,但野草和野花很快就会在那上头萌芽、绽放。风从被掩埋了一半的废墟和破碎的纪念碑旁边呼啸而过,所有这些难以朽坏的东西,都已经随着它们的建筑者一起被人遗忘。风在升腾,在吼叫,它掠过永远不会融化的雪岭,在巉岩上难以记数的刻痕中留下了自己的一道印记。风过碧空,厚重的积云被卷起重重白浪,和皑皑雪山融合在一起。

平地的冬天或者正在消退,或者已然离开,但在高原峻岭上,它还会逗留一段时日。山腰间,大片的白雪仍然清晰可见,只有常绿乔木还保留着它们的针叶或绿叶。其余的草木就算还活着,也都是光秃秃的样子,成片的棕色和灰色之间偶尔会露出几块不生植被的岩石。除了山风吹过雪堆和石块时发出的窸窣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大地仿佛正在等待,等待某种东西的爆发。

佩林·艾巴亚骑在马背上,停在茂密的羽叶木和松木林间,打着哆嗦将身上的毛皮领斗篷又拉紧了些。他已经尽量将斗篷拉紧了,但另一只手上的长弓和腰间的大斧却无法让斗篷密实地裹住身体。这是一把冷钢铸的好斧头,卢汉师傅打造它的时候,佩林还在为他吹风箱。冷风掀起他的斗篷,将兜帽不断地从他满是卷发的头上向下拉扯,又一次次钻进衣服的缝隙中。佩林活动着靴子里的脚趾,在高尾马鞍上挺了挺腰。他并没有将心思放在四周的寒冷上,而是将目光落在五名同伴身上,暗自寻思,他们是不是和他一样有所察觉——不是他们被派到这里来的目的,而是别的东西。

快步——这是佩林为自己的坐骑取的名字——它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烦躁与懊恼,不停地摇晃着脑袋。我已经厌倦了所有这些等待,所有这些无能为力的忍耐,只能眼看着沐瑞像钳子一样紧紧夹住我们。烧死那些两仪师吧!这一切要到何时才会结束?

他在无意中闻了闻拂过身边的风,几乎全是马匹的气味,其中还搀杂着人类的味道和汗味。一只兔子在不久前刚刚跑过这片树林,恐惧让它全力狂奔,不过一直在追踪它的狐狸并没有在这里猎杀它。佩林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急忙停止了探索。我应该让别人认为,对于这些风,我的鼻子和他们的一样迟钝。实际上,他宁愿有那样一个迟钝的鼻子。我不会让沐瑞在我的鼻子上打什么主意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思想的另一面。佩林拒绝去思考这一点,他从来没有向他的同伴们提到过这种感觉。

其他的五个人骑在马上,手里紧握着短马弓,眼睛同时搜寻着头顶的天空和身边的山坡疏林。山风吹起他们的斗篷,仿佛飞扬的旗帜,但他们看来对此毫不在意。双手大剑的剑柄穿出斗篷上缘的缝隙,突出在每个人的肩膀上。看着他们剃光了头发只余一束发髻的头顶,佩林觉得更加寒冷。对于这些同伴来说,这样的天气已经算是春天了。这些人身上所有的软弱经过捶打淬炼,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锻炼他们的,是佩林见过的最为苛烈的熔炉。他们是夏纳人,防御整个妖境的边境国住民。在那个地方,兽魔人每一夜都有可能朝他们发动袭击。即使是普通的商人和农夫,身上也都随时佩戴着弓与剑。而这些人不是农夫,他们几乎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以战斗为全部生活的战士。

佩林有时会感到奇怪,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服从他,并一心追随他的领导。似乎他们认为,他拥有特殊的能力,能通晓他们所不知道的知识。或者,是因为我那些朋友们的关系?佩林觉得有点讽刺。这些人个子都没他高,体格也没他壮硕;那段铁匠学徒的岁月给了他超过一般人强壮两倍的肩膀和手臂。不过,他现在每天都会刮刮胡子,以免这些人笑他太年轻。当然,这只是一些友善的玩笑。不过,佩林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可不想让他们轻视自己的意见。

寒风让佩林打了个冷颤,也让他想起自己的任务是保持警惕,监视四周。他检查了一下搭在长弓上的箭,抬起头,沿着向西延伸的山谷朝远方望去。山谷在远处逐渐变宽,宽阔的白雪带一路蜿蜒,显示出冬天留恋的脚步。稀疏分散在各处的树木,大多数还朝着天空伸展着赤裸的枝条。不过,山坡和谷底也分布着不少常绿乔木,像是松树、羽叶木、冷杉、高山冬青,甚至还有几处高耸笔直的绿林。了解它们的人,能够借助它们做许多事情,但除非是有特殊目的,否则很少有人会到这个地方来。山中的矿脉在南方很远之处,而北方矿脉的距离则更加遥远。人们都相信,迷雾山脉中暗藏着各种厄运,走进去的人绝对躲不掉。佩林打量着四周,眼睛熠熠生辉,仿佛两团燃烧的黄金。

那种刺激愈来愈强烈。不!

他强行压制那种刺激,但那股欲望永远也无法消失。佩林觉得自己仿佛走在悬崖边缘,身子不停地摇晃,身边的每样东西,也随着他一同摇晃着。他一直都在怀疑,他们周围的群山中是不是有一些人们不愿意遭遇到的事情。也许,他有办法知道。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总会有狼群出没。这个念头一出现,佩林立刻便将它碾个粉碎,就算带着满心疑惑,也比那么做好些。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但他们已派出斥候。如果这里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他们会发现的。这是我的熔炉,我会自己照料;而它们,就去照料它们自己的吧!

和其他人相比,佩林能看见更加遥远的地方,所以,他是第一个看见了来自塔拉朋方向的骑手。但即使以他的眼力来看,那名骑在马上、在树林中来回穿梭的人也只是个时隐时现、颜色鲜亮的斑点罢了。一匹花斑马,他想道,和以前不一样!那应该是一名女子,以前的每个骑手都是女子。佩林张开嘴,想要朝她喊话,但这时,马希玛嘟囔了一声:“乌鸦!”恼恨的语气似乎在咒骂什么。

佩林猛地抬起头,一只黑色的大鸟正立在不到百步之外的树梢上。它可能只是在搜寻雪地中的腐肉和死去的动物尸体,但佩林不能就这样放过它。它可能还没注意到他们,但那名正赶过来的骑手很快就会进入它的视野。他的目光向乌鸦聚焦,长弓抬起,弓弦拉开,箭羽擦过面颊、耳廓,咻地窜了出去。佩林隐隐地感觉到弓弦在脸侧带起的气流,但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只黑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