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寒冬(第2/8页)

他回到厨房,从放勺子的抽屉里拿出手电筒,确认门已经锁好。接着他走了一圈,拉上了所有窗帘,最后来到了卧室。他双膝着地,从床下摸出一个鞋盒。他拿着鞋盒走进客厅,把灯全部关上,在黑暗中坐定在沙发上。冷风从关不紧的窗户钻进来,他把桑迪的毯子披到了肩上。

他把盒子放在大腿上,闭上双眼,一只手探进纸板盖子下面。里面有200多张照片,但他只摸了一张出来。他用拇指缓缓摩挲着光滑的纸面,试着猜出是什么画面,这是他的一个小把戏,拉长了片刻欢愉。做出猜测之后,他睁开眼睛,打开手电筒一秒钟。咔嗒,咔嗒。尝到一点滋味之后,他把相片放在一边,又闭上双眼,拿出另一张。咔嗒,咔嗒。裸露的脊背,流血的弹孔,两腿分开的桑迪。有时他拿完了整盒相片,一张也没有猜对。

一度他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声音——车门的响声,后面台阶上的脚步声。他起身拿着手枪蹑手蹑脚地从一个房间溜达到另一个房间,往窗户外面窥探。随后他检查了门,回到了沙发上。时间像是会转换,一会儿加速,一会儿变慢,前后推移,像是他一遍遍在做的那个疯狂的梦。上一秒钟他还站在印第安纳州贾斯伯城外泥泞的大豆田里,手电光一闪,又把他带到了科罗拉多州糖城北面的岩石谷底。以前的那些声音像蠕虫爬过他的大脑,有些是苦涩的咒骂,有些还在乞求他开恩。午夜时分,他已经转遍了中西部的大部分地区,再现了24个陌生男人生命的最后时刻。一切他都记得。每次他拿出盒子就像给他们还魂,把他们唤醒,允许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歌唱。再“咔嗒”一次,今晚圆满了。

他把盒子放回床下藏好,打开灯,用她的小毛巾尽可能地把毯子擦干净。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都坐在厨房桌前清理手枪,研究公路地图,等着桑迪下班回来。每次跟盒子独处一回之后,他都会觉得需要她的陪伴。她跟他说了那个造纸厂的男人,他思量片刻,想着要是他们遇到了那样一个搭车客,他会拿那个钩子怎么办。

他忘了自己有多饿,直到她带着两个撒了芥末酱的冷汉堡、三瓶啤酒和一份晚报走进来。他吃东西的时候,她坐在他对面仔细地数着自己的小费,把5分、1角和2角5分的硬币整整齐齐地摞成几小堆,他回想起今天早些时候他对她愚蠢的电视剧的态度。“你今晚干得不错。”等她数完,他说道。

“对于周三来说是不错,我想,”她疲惫地笑笑,“你今天干吗了?”

他耸了耸肩:“哦,清理冰箱,唱了几首歌。”

“你没再惹老太太生气吧?”

“开玩笑啦,”他说,“我想给你看几张新照片。”

“哪些?”她问。

“头上裹着大手帕的那个家伙。拍出来很不错。”

“今晚不了,”她说,“看了我会睡不着的。”接着她把一半零钱推给了他。他拢起零钱丢进了他放在水槽下面的一个咖啡罐里。他们总是在攒钱,为了下一部破车、下一卷胶卷、下一次旅行。他打开最后一瓶啤酒,给她倒了一杯。然后他跪在她前面,为她脱下鞋子,开始帮她按摩双脚,缓解工作的疲劳。“今天我不该说你那个医生的坏话,”他说,“你想看什么都行。”

“只是找个事做,宝贝,”桑迪说,“让我换换脑子,明白吗?”他点了点头,轻柔地摁着她柔软的足心。“就是这里。”她说着,伸开了双腿。等她喝完啤酒,抽完最后一支香烟,他拢起她消瘦的身子,抱着咯咯直笑的她穿过走廊走进卧室。他好几个礼拜没听她笑过了。他今晚会让她睡得暖暖和和的,至少这一点他还能做到。已经快凌晨4点了,头顶吉星,心无留恋,他们又撑过了一个漫长的冬日。

26

几天后,卡尔开车送桑迪去上班,告诉她自己需要离开公寓一会儿。前一天晚上下了好几英寸的雪,那天早上太阳总算从低垂在俄亥俄州上方好几个礼拜、阴魂不散如诅咒的浓厚乌云中探出了脸。米德的一切,就连造纸厂的大烟囱,都闪闪发光、一片洁白。“想进来坐坐吗?”他把车停在特库姆塞酒吧门前的时候她问,“我给你买杯啤酒。”

卡尔环顾着满是雪泥的停车场,很惊讶居然中午就有这么多车。他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太久了,觉得无法容忍圣诞节前第一次回到现实世界里就遇到这么多人。“啊,我想还是算了,”他说,“我觉得我还是开车转转吧,尽量天黑前回家。”

“随便你,”她打开自己那边的车门,“今晚别忘了接我下班就好。”

她刚走进酒吧,卡尔就径直回到了位于瓦特街的公寓。他坐着,盯着厨房窗外,直到日落,随后出门上了车。他把相机放进手套箱,手枪塞在座椅下。旅行车里还剩半箱油,钱包里有5美元,是他从他们的旅行经费罐里拿的。他对自己发誓一定什么都不做,只开车在镇上转转,装装样子。不过有时他也希望自己从没立过那些该死的规定。见鬼,在这种地方,只要他想,每晚都能干掉一个乡巴佬。“但这就是你立下规定的初衷,卡尔,”他开上街的时候对自己说,“这样你才不会把所有事情搞砸。”

他经过高街白牛餐馆的时候,看见他大舅子站在停车场边上自己的警车旁,和坐在一辆闪亮的黑色林肯里面的什么人说着话。从博德克挥舞胳膊的样子看,他们像是在吵架。卡尔放慢车速,从后视镜里尽可能久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他想起几周前有天晚上桑迪说过的话,说她哥哥如果继续跟塔特·布朗和布波·麦克丹尼尔斯这样的人鬼混,他最后得去坐牢。“他们是什么人?”他问。他正坐在厨房桌前,剥开她从工作的地方给他带回来的一只奶酪汉堡的纸衣。边上被别人咬了一口。他用折叠小刀刮去了洋葱丁。

“他们控制了从索克维耳到朴茨茅斯的所有生意,”她告诉他,“所有违法的生意。”

“原来如此,”卡尔说,“你怎么知道的?”她总会带着醉汉跟她讲的鬼话回家。上周有个人跟她说自己参与刺杀了肯尼迪。卡尔有时觉得很光火,她居然这么容易受骗上当,但话又说回来,他知道也许这是长久以来她一直跟着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为今天朱厄妮塔刚走,就有人来酒吧给了我一个信封,让我交给李,”她点了支烟,对着斑斑点点的房顶吹了一口,“鼓鼓囊囊装满了钱,而且不是一块两块的票子哦。里面肯定有四五百美元,也许更多。”

“老天爷啊,你拿了吗?”

“你开什么玩笑?那种人不是你偷得起的。”她从卡尔面前油渍渍的纸盒里拿起一根薯条,在一小坨番茄酱上蘸了蘸。整个晚上她都在想着带上信封跳进车里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