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人(第4/8页)

“近日倒不是很忙,本说今天过来坐的,偏生又有个事儿,同县令商量去了。”何长顺让再包一包山椒泡的花生米儿,将那炸得金黄酥脆的两寸长小鱼儿也包上,充做下酒菜带回去。吩咐完柜上,他回头对小二道:“回龙巷的朱夫子关闭私塾也有段时日了,城中读书的只能到城南程夫子那里,十分拥挤不说,程夫子也深觉人太多,应付不过来,几次同我爹说,还是请再觅一位夫子,两边都开着方是长久之道。”“是这个理儿。”小二点点头,“今日主簿就是忙这事不成?新夫子有眉目了?”

“嗯,人选有一个。私塾虽非大事,却关系一方诗书传承,还是要请个有真才实学的才好,因此我爹同县令商量,请这人过去一谈,略作考察。”    “好事,好事。”小二笑道:“还望这夫子通过主簿考察,早日把学堂开起来才好。”何长顺也点头笑道:“我亦做如此想法,只是……”

“只是什么哩?”小二追问,何长顺正要说话,忽一抬眼看到他身边的秦鉴,有些歉意地摇头道:“还是莫谈了,这位客官等着登记住店呢。”

“无妨。”秦鉴微微一笑,开口道:“方才听这位捕头兄弟说话,感觉受益良多。我从西北来,途径此地,打算歇息休整几日再走,未料到贵县还有这般细心尽责的主簿,想出了考察夫子的做法。我家乡那边也有几所私塾,只是水平参差不齐,若这法子可行,回去也同他们商量下,请县令组织对教学先生来个考核,也是对后辈读书郎们尽责。”他生得斯文,一身整洁的白衣,言谈亲和有礼,声如琴弦彻彻,有珠玉纷呈之感,听在人耳里只觉如沐春风。不说小二早已心折,即便何长顺身为捕头,听他这番话,也不由生出许多好感,不再有顾虑,继续说道:“这位夫子姓马,原是蜜县人,近期才来桂川县落脚。唯一的问题嘛,就是他身为外县人,尚未在本地赁到房屋,若要开私塾,开在哪里,还是个问题呢。”

“这并非什么难题。”忽然间,楼上传来人声,伴随着轻快脚步,一人顺阶梯下来,朝几人笑着行了个礼,说道:“若马夫子真有才学,咱们酒家在后边街上还有几间空屋,暂时也用不着,倒不如便宜赁给夫子教书育人,也算给县城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好事。”

“这……”何长顺一愣,眼前这人约莫三旬年纪,生得面如冠玉,身姿英挺,头上束得整整齐齐,身穿青绿衫袍,飘然有谪仙之态。这般品貌气度,出现在人来人往的酒家当中,竟有些突兀了。见此人十分面生,却来接自己话头,何长顺不由错愕,问道:“敢问阁下是?”

“柳东家!”小二迎上前去,笑问道:“这是要出门?”说完回过头来,主动替几人介绍。“这便是咱们新来的柳东家,东家,这是县里的何捕头,这位秦公子是住店的客。”

“见过两位。”柳望之与二人见了礼,笑道:“方才唐突了,两位莫怪。我正要出门接咱家厨娘过来,听你们言谈,这兴办私塾乃是传承诗礼、教化后人的大好事,因此忍不住出声打扰。”

原来这就是京城来的柳东家,看起来倒是个爽朗人物,不像奸猾猥琐之人。何长顺心头暗暗品度他言行,虽未完全放心,但此刻也不便多留,遂闲话两句,拿了酒菜,朝他告别道:“无妨,既柳东家有此美意,我这就回去看马夫子那边情形如何,若使得,还要再来叨扰东家,细谈那房舍之事。”

“好说好说,捕头慢走。”柳望之满面笑容,送他出门,望着他远远去了,才返回柜上,与秦鉴对望一阵,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秦鉴也看着他,不置一词。片刻后,柜上人打破沉默,说秦公子的房已好了,在二楼靠内的清净号儿内,说罢要送他上楼,柳望之摆手道:“不必,刚好想起有东西落在房内,也要回去拿,我送秦公子上去就行。”

“甚好。”秦鉴微微一笑,“柳东家这般人物,不说生平仅见,至少也是数年未曾得见了,今日能得您一送,不胜荣幸。”

“谬赞,谬赞。”柳望之微微摇头,面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苦笑,低声道:“我只是个为避祸而来的废人罢了,秦公子莫要拿我打趣才好。”说完,先两步上了楼梯,秦鉴亦随他上去。

来到楼上,柳望之为他开了房门,将人让进去,就想告辞,秦鉴叫住他,问道:“柳东家,你为何来桂川县?”

“……你来得,我便来不得么?”柳望之口气中有些无奈,叹道:“桂川县未禁止吾等进入,我来此仅为避祸而已。”

“避祸?”秦鉴有些好奇,他这三十年游历神州,走遍大江南北,一来为寻龙蒴,二来也是细品人世诸般风景,回忆近两年所见,未见有厉害祸事发生,也未察觉即将发生什么祸事,此刻听柳望之所言,不由奇道:“听闻柳东家是京城过来的,天子脚下,龙庭御座所在,也会有什么祸事不成?”

柳望之脸上露出为难神色,沉默片刻,犹豫道:“此刻还说不好,但是……鄙人小有些卜卦之能,算得今后京中将有一场大祸,具体所指尚不明晰。此祸虽不至延烧到你我这些闲散异物身上,但……”他顿了顿,又想了片刻,慢慢说道:“近日省城盗匪之事,想必秦兄是知道的吧?”

盗匪?

秦鉴游历江湖,居无定所,先前来桂川时途径省城,对此事倒也有耳闻,却并不很清楚,毕竟是官府的营生。他不动声色,待柳望之继续说。柳望之又道:“不仅这里,其他州也有,就在我过来前,京里亦有盗匪活动,劫杀了两户人家呢。”

“……江湖盗匪而已,能起多大风浪?”秦鉴不解。

“总有不安之感。”柳望之摇摇头,叹了口气,看向秦鉴,眼底露出悲悯之色,似乎正在看一件粗鄙丑陋,即将被砸碎的陶罐。“秦兄,你不懂……京里头藏龙卧虎,龙庭内何等样异人都有,我这样的,连地上泥土都算不得。”他声音渐低,语气苍凉,透出深深无奈与空洞,似小小一粒沙尘,面对着无边的漆黑汪洋。秦鉴心中一凛,他的本相乃蒴山异兽,名为迅犼,其能在声,善以言谈动人心,亦善听人语。此刻闻柳望之所言,为他话中莫名的绝望意味所动,不由肃然,背上漫过阵阵不明冷意。柳望之摇摇头,继续道:“我估摸着祸事将至,这不已有苗头了?盗匪一路上了京,所求的必不是财,而是其他更……另外,道听途说,闻得此事已报告了宫里,若惊动那人……满京的异人异物,怕是都要……我不过臭蛇一条,拿什么与人较劲,不若离了是非圈,寻个清静所在,安心过日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