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龙

或许,若他一直是那个怯懦的人,反而会是一个更好的结局。

十月秋风起,天渐转冷,叶片几乎洒满了河道,北风一刮,黄河的夜啊,真凉。

简直凉透了。

严格来说,李水失了五感,肯定感觉不到温度,所以现在的感觉应该只是错觉……或者只是一时心酸。可恶,早知道,上一次就不和杏蝉交换什么“哀”了,弄得现在他只能倚靠在窗边,看着水中光影变幻,只觉得心中凄苦一片。

眨眼间,眼泪自双颊滑落:“李水凄苦,自小就无爹娘,尚在襁褓中就被遗弃,被一叔叔发现时正躺在河边一个竹篮中,可惜发现我的叔叔穷困潦倒,连老婆本都没有,自然娶不上媳妇,一个大男人又带不来孩子,于是李水吃着百家饭,竟也顺利长到了五岁。那年得知高山门招弟子,包吃包住环境佳,费了毕生最大可能装乖卖巧,好不容易入了门,哪知道竟落得逐出师门的下场,最后被坏人蒙骗,淹死在这里,成了个脸生蓝青的水鬼。呜呜呜,李水的命怎么就那么苦,一生恪守本分老实巴交,却落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见李水哭得伤心,河伯寻思良久,终于找到了话安慰他:“怎会?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水鬼啊,脸也蓝得很纯粹,比一般水鬼更蓝些呢。”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李水闻言哭得更伤心,“如今我入得河伯殿,竟还要领略各种冷眼,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到,李水的命实在太苦了,本以为神明会有所不同,哪知道依旧是始乱终弃,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河伯冷着脸道:“放手。”

“不放。”

“速速放手。”

“我就是不放嘛,”李水紧紧抱着河伯的腿,“呜呜呜,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在殿里,我会无聊死的。”

河伯淡然道:“你拉着本神明的腿也没用,本神明可以变作一尾鱼轻易挣脱,况且你早就死了,根本不会再死一次。”

李水泪眼迷蒙:“作为一个神明,你说话这么毒真的好吗?而且你自称的时候可以不要用‘本神明’吗?神明就了不起吗?神明就可以这样对待凡人吗?”

河伯又说:“所以让你快放手,不要逼我失去耐心,反正你早已不是凡人,只是一介水鬼,对你做什么都无所谓。”

“还有没有天理啦,神明就可以对水鬼为所欲为吗?”李水更不服气,这下四肢全都缠在了河伯身上,“我不开心,呜呜呜……我听虾将说你要去东海为海神庆生,我也想去围观啊呜呜呜!”

河伯说:“你既已知道是海神,就更应知道神鬼殊途,就算去了你也不会被列为上宾,何苦自取其辱呢?”

李水不服:“偏心,你分明准备带小红去。”

河伯拂袖,轻声道:“你莫瞎想,小红和你又怎么一样?”

李水安慰道:“看来你还有些良心,总算知道小红是死物,自然还是我这样鲜活的人类要强些。”

“你误会了,”河伯顿了顿又说,“你怎么可能有小红重要?况且你早已不是人。”

李水“呜哇”一声,这一下,是再也不打算松手了。

他的执着终于得到了河伯的让步。

“带你去也行,你便一直抱着小红吧。”

虽然总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有些不对劲,但李水依然十分开心:“好啊好啊,我一定会每天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河边,尚只八岁的沈诸梁站在河岸,他被勒令蒙上了眼睛,双手执一个箭靶在头顶上,瘦小的身体瑟缩如秋天的落叶。

“公……公子……”

熊弃疾笑起来:“你怕什么?我不会射歪的。”

“我……”沈诸梁欲哭无泪,他毕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哭泣已经不易,双腿却抖动得越发厉害。

熊弃疾说:“你莫再抖了,再抖就真要射歪了。”

闻言,沈诸梁只觉胆怯,双手双脚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一样,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忍不住说道:“公子,求求你放了我……”

“胆小鬼,”熊弃疾刚要射箭,忽然发现沈诸梁的胯下竟然濡湿了一大片,“喂,你也太恶心了,这样就尿裤子了!”

一被揭穿,沈诸梁只觉得双颊发热,又羞又臊。他实在是怕极了才会尿裤子的,如今被公子知道了,铁定会传遍整个皇宫,于是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熊弃疾却不依不饶,大声喊起来:“快点把这个人给我弄回去,脏死了,这么大了竟然还尿裤子,是不是有什么恶疾啊?”

沈诸梁闻言,咬紧牙关,尽量不让人看见自己哭的样子。

侍女禾花自小就是沈诸梁的贴身仆役,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向公子福了福身,随后拿下了沈诸梁的眼罩和手里的箭靶,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

熊弃疾摆摆手:“换个人来拿靶子吧,我才不要这个没用的东西。”

禾花答了句“诺”,搀扶着沈诸梁离去。

待走远后,沈诸梁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双手抱住禾花的腰,号啕大哭,不多时,眼泪就将禾花的腰带都打湿了,他委屈地说:“禾花,我是怕极了才会尿裤子的,并不是忍不住……”

“禾花知道,”禾花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脊,“诸梁别哭了,公子已经放了你了。”

沈诸梁一下又一下吸着鼻子啜泣:“他太坏了,总是变着法子欺负我!”

怪只怪沈诸梁太过出挑,自小就博闻广记,皇宫内的老师皆称赞他天纵奇才,如今就连陛下也对他宠爱有加,时常让他在大殿上与众臣问答。

或许是因为觉得他太过抢眼,熊弃疾自小就看他不顺眼,向陛下求得他做伴读,结果却只是变着法子欺负他,让他做人肉箭靶,或是将他捆在马后奔跑,有一次甚至命他从烧得火红的炭盆中取币……每次都将他折磨得伤痕累累。

禾花急忙捂着他的嘴:“嘘,诸梁小声些,若是被人听到了传到公子耳朵里,就更没好果子吃了。”

“那怎么办?他迟早会将我尿裤子的事传遍皇宫,我本就无依无靠,这下我更无立足之地了,人人都会像他那样欺负我,”沈诸梁哭泣道,“这样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禾花安慰道:“怎么会呢,诸梁虽不是公子,但也身份尊贵,您的曾祖父与公子是同等地位,并不需要妄自菲薄啊。而公子弃疾虽淘气,大抵也是因为年幼,过几年长大了自然会收敛的,诸梁莫要想不开。”

“收敛?怎么可能,他长我几岁,读书比我多,应该知道尊老爱幼,但他还不是开口叫大夫老乌龟?对大夫尚且不尊重,又怎么会爱护我,过几年恐怕只会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