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无月

你是空中一轮明月,朝夕往来无影踪,我却总想抓住你,留你在我身边。

你问我如何留住你。

绑住你的腿,捆住你的手,轻易打碎你飞天的梦。

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念头在我的遐想里演习了几万遍,你也不会知道你最后究竟会变成何种模样。

你只需知道,我有多爱你。

李水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还有两天就要变成泡沫了?”

先回顾一下今天发生的事。

今早他起床后觉得神清气爽,随后,在他的面前,河伯半躺在一张软榻上,一手微抬撑着自己的额头,显得体态慵懒,低垂的眼眸泛着微微的金色,看起来并不十分有精神,甚至可以说……很虚弱。

这个状况已经持续了数日,河伯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暂,有时候甚至无法唤醒,即便醒来也很快就会睡着。

李水有些担忧,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此时已是春暖花开,河底的温度也已变得适宜,而河伯却一天比一天虚弱。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已经三日没有给小红洗澡了。

李水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怖,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目睹天崩地裂的恐惧!

“你觉得不舒服吗?”李水试探着问道。

河伯幽幽地睁开一双眸子,淡淡道:“本神明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李水想了想,又想了想,说道:“那个……如果你真的觉得哪里不舒服不用忍耐,我知道你自视甚高,比较冷漠,但你真的不用硬撑,有什么难言之隐真的可以让我帮忙……”

河伯看他一眼:“自视甚高?冷漠?难言之隐?”

“也不是……我就是随意这么一说……”李水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一步,又说道,“反正有事可以找我帮忙啦!”

“也好,去帮本神明给小红洗澡吧。”

“……”

河伯指了指远处:“没听到吗?你问本神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本神明告诉你了,记得小心一些,再敢弄伤小红,本神明就让你血溅当场。”

李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难度好高,我能拒绝吗?”

河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眸色逐渐转深,忽然说道:“我睡了几日?”

“三日。”

河伯点点头道:“扣去之前的两日,那你只剩下两日了。”

李水不解道:“什么两日?”

“你忘了吗?拿到七情六欲的时间是七日,现在已经过了五日了……若是在剩下的两日内你拿不到七情六欲,大概就要变成泡沫了吧?”

李水捂住胸口:“这都什么鬼?我这不是必死无疑?”

河伯的眸子似乎都快闭上了,唇角微微开启:“或许我可以帮你一次,你过来些。”

李水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河伯坐起身来,拉住李水的右手,在水中微微一扯,扯出长长的一条波纹来,那些波纹竟生出了一帧又一帧的画面来。

那画面映射在李水睁得大大的眼睛里,五彩斑斓,却又像隔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幕。

河伯问道:“你从里面看到了什么?”

“人?事?物?”

河伯轻叹:“不,你看见的,是七情六欲。”

当归是出生在高山门里的,也是唯一一个出生在高山门里的弟子。

她的身世颇为传奇。她爹是高山门掌门长松道人的师弟,天资聪颖,且较之长松道人道行更高深,年纪轻轻就已经顿悟,即将大成之时,终于还是没能熬过情关,拜倒在了山下一个采药姑娘的石榴裙下。两人闲云野鹤过了几年大好日子,但是一日早上,他竟然在家中凭空消失了。

当时采药姑娘的小腹已高高隆起,孩子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慌得六神无主,找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能找高山门掌门长松道人求助。

但长松道人怎会知道远比自己道行深的师弟的行踪,只能将姑娘安置于门中,命门人给她准备平时只有上宾才能享用的佳肴,偶尔还亲自去寻些天山雪莲给她进补。

几个月下来,采药姑娘的肚子大了一大圈,人也胖了一大圈。临盆的时候是在一个深夜,去山下找人接生已经来不及了,长松道人只能亲自给她接生,最后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千金。

长松道人问姑娘,打算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采药姑娘说容她考虑一下。

于是她想了半日,说道:“我平生最会采的就是当归,就叫当归吧。”

其实长松道人清楚得很,叫这个名哪里是因为擅长采药,当归当归,理当归来,这是在和孩子她爹喊话呢。

那姑娘和女儿也不热络,抱得还没有长松道人多,她总是坐在门边,看着山下的位置,像是在等待什么。

长松道人当然知道她在等待什么,但他不敢说,姑娘也不提。

师弟就像是高山门的一个疤,大家都不说,大家都不提,最后好像就真的都忘了有这样一个人。

当归断了奶后,采药姑娘将当归放在长松道人的怀里,着着实实地跪地一拜,带着一脸落寞说道:“父母催我回去了,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带着当归回去。”

这么大的闺女,抱着个孩子回去,确实不像话。

长松道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能问一句:“你不会想她吗?”

姑娘的泪洒了一地:“怎么可能不想,毕竟是从我身上落下的一块肉。”

长松道人说:“那便是了,路怎么走只看你,总之当断则断,孩子我留在门下也是应当的,毕竟是师弟的女儿。”

“以后她就拜托你了。”

说了这句话后,她就走了,还回头望了好几回,满眼都是舍不得。

长松道人说:“去吧,前程往事,莫要回头。”

仿佛是听懂了这句话,他怀中原本已经熟睡的当归忽然醒来,发出了一声悲戚的啼哭,听得她娘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继而快步向外走去。

“当归当归,何日归来?”

当归一天天长大,生得愈发娇俏了。

俊朗出众的师弟和貌美如花的采药女生下的女儿,自然也出落得娇艳欲滴。或许是出于默契,门人对于她的身世一概保持了缄默,只喊她小姐。

所以当归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是长松道人的女儿。有一次当归尝试着唤了他一声爹,长松道人没料到这一茬,肩膀一僵,拉着当归到自己面前说:“或许你叫我师父会更好些。”

当归歪着头说:“师父?”

“对,我会收你为徒,成为我门下首席女弟子。”

年幼的当归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却因为一个“首席”还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没过几日,高山门就举行了隆重的入门式,一鼎二柱四幡旗,在高山门中一一摆起。鼎是第一代门主得道后留下的神鼎,一旦作法,香不点而燃,燃而不灭,香火七七四十九日才会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