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鬼狼驿(第2/18页)

猫也会笑?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却特变多。

那女郎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得一阵车马之声,两人转身一看,只见身后远远的来了一队人马,约有百人左右。为首的是十余名手执旗幡开路的军士,而后是三骑施施然而行。两者并辔而行,看上去身形雄壮。一个看似文弱的中年文生则挽缰尾随那两人之后,神态甚是谦恭。这三骑之后是一辆颜色绚丽的包绣马车,想来车里的定是那三人的家眷。马车后数十名军士护卫列队而行。看着一行人的旗帜衣冠,俱是辽人打扮,出自官府之列,虽然多是十七八岁的弱冠少年,但辽人身材高大,加上身披厚夹,咋看一眼似乎比之龙涯的身型还要壮实许多,眉目粗豪,有几分吓人。

龙涯心想来时路上人烟少见,这时候倒是热闹得有些过分。于是将手里的缰绳塞在那女郎手里:“姑娘还是快些入关的好,那队辽人人数不少,虽貌似带有家眷,不是那边塞之上抢掠的游勇。但辽宋之争时有,避一避也少些麻烦。”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那女郎笑道:“你就这样将马儿借我,我便是上得马背,也不见得拉得稳缰绳。不如还是和官爷一路的好,免得被这马儿甩下鞍来。”

龙涯心想,得,开始还在忌讳男女之妨。现在见了契丹人,倒是不推迟了。这姑娘倒是心眼活络。罢、罢、罢,既是同路,堂堂第一名捕给你做马倌也权当是怜香惜玉,倒也不算丢人。于是伸手将她扶上马背,牵马而行,虽未回头,又听得那篮子里的猫儿“咕咕”两声,龙涯眉头微扬吐了口气,尤自纳闷那小东西偏生这等古怪。

那队辽人倒是没有追赶,依旧是有条不紊的前行。龙涯转头回望,心想看来那班辽人也是取道雁门关,这等阵仗,也不像是押送商队货物,算算时间,也是岁末朝宋的时候,说不得那便是辽主派出的使臣。

自百年前神宗年间宋辽修订檀渊之盟以来,虽边境之上偶尔也有战事冲突,但并无大规模的进犯兵戈。每年都有辽使受命至宋土朝拜,实际却是索要钱币财帛之物,若是给的少了,来年边境之上自是不得太平,若是所得颇丰,也就相安无事,便如那专门讹人钱财的泼皮恶霸一般。

龙涯啐了一口,抬眼见马上的女郎也在回头观望,若有所思。龙涯心想莫非你还识得这班辽人不成,正要开口相问,却觉得路上朔风忽而紧了起来。风方向不定,原本细盐般的雪屑片刻之间顿时大许多,被大风刮得旋个不停!他久历江湖,自是听过这雁门关外“旋毛风”的厉害,倘若这时节再加上暴雪,只怕是目不能视方向不明,运气不好便迷失荒野葬身雪中。于是伸手揭下身上的皮裘大麾盖在那女郎身上,沉声道:“姑娘且抱紧马脖,咱们得赶快找个地方避一避!”说罢勉力辨明方向,拉了马匹前行。

那马儿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吃了惊吓就裹足不前。奈何龙涯手臂千钧之力,那畜生自也拗不过去,唯有亦步亦趋。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地上的积雪早已没过小腿!龙涯心中暗叫不好,寻思再不找个安全的所在,只怕要糟糕。忽而远远看到一点灯光,于是赶紧拉了马匹直奔而去,到了近处却是一处貌似寺庙的庄园。

龙涯将马牵近门廊下避风之处,方才伸臂将那女郎扶下马背,再抬眼看那庄园,只见房屋半旧,门上匾额上书“鬼狼驿”,上面一排辽文,下面稍小的字体却是极为方正的宋体小楷。名儿挺怪,只是见得门前破损的石雕佛门灵兽,想来这所驿站本是由寺庙改建而成。庆幸的是这里虽是辽国的驿站,却也可留宿与人方便。龙涯心头一宽,伸手去拍那门上的铜环。只是拍了许久也没人来应门,而门廊外风雪呼啸,遮天蔽日,甚是怕人!他暗中寻思,遇上这等鬼天气,只怕那班长居寒地的辽人也少不得要吃些苦头,正在思索之间,果见那队人马东倒西歪而来,到了近处,却发现人数少了小半,想必已然折在那风雪之中!

马车自是不见了,就连原本骑马的三人,现在也只有先前见过为首的两人还牵着马,那文生却抓着一马的鞍蹬,举步维艰的跟在后面。另一匹马上还伏着一个女人,一身白色狐裘盖住全身头面,想必是那牵马之人的妻房。

这么多人挤上前来,原本宽阔的门廊顿时水泄不通,外有寒风呼啸好似怪兽狂吼,而进了门廊的辽人自不比得龙涯知礼叩门,少不得连踢带打喝骂连连。很快,门外的吵闹惊动了驿站里的人,大门扎扎扎的一阵闷响,总算开了半扇,众人早一拥而入,把门后的那个厅堂填得满满的。

开门的人身着杂色狗毛皮袄,面上缠着一些灰色布条,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孔嘴唇,背心微驼。即使如此,倒不觉如何矮挫,想来伸直了腰背,应与龙涯相去不远才是,只是肩膀颇窄,显得有些单薄。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打杂的小厮,大多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

龙涯转眼看看一同进来的那两个为首的辽人,不由得暗叹一声。只见那两人身形魁梧过人,比起他来还高出半个头。一人只顾照顾妻房,另一个却神情倨傲无礼,一路呼呼喝喝,说的是契丹语言。龙涯对契丹语虽是粗通,也听明白那人在向另一人抱怨,说什么要不是带着那婆娘误了行程,也不会遇上这“半月愁”云云。而被埋怨之人却不理会,只是柔声安抚妻子,说的竟是不甚地道的汉语。尽管腔调古怪,神情语态倒甚是温柔。

龙涯见状心想,这鞑子对妻房倒是爱护有加,如此看来,莫非那身披白裘的女子是宋人不成?想到这里自是多看了两眼,一转头却见与他同来的女郎披着他的皮裘大麾,只露出半张脸来,神情颇为凝重,想是遇上这等天气,吃了些惊吓故而忐忑不安。龙涯正打算宽慰几句,却见那面缠布带之人迎上前来,对众人施了一礼,开口便是颇为流利的契丹话:“小的是这‘鬼狼驿’的驿丞,唤作老曾。三日前已然接到通令,说南院枢密使耶律不鲁耶律大人、燕京节度使萧肃萧大人以及礼部文书卓国栋等三位大人要经雁门关出使宋土,故而早做了安排。三位大人莅临小处,‘鬼狼驿’顿觉蓬荜生辉。”只是声音甚是嘶哑,想来已然上了年纪。

龙涯乍然听到那三人的名字,心里一凛,虽然他一直在汴京当差,但也对这三人颇有耳闻,只因七年前那场宋辽之战。七年前辽军攻宋,领兵之人便是当今萧太后亲侄,受封平南大将军的萧肃。而随同监军的正是大辽皇室宗亲耶律不鲁。当时辽军兵强马壮,大有逐鹿中原之势,不想雁门关前受阻,遇上了雁门关守军拼死抵御。双方对峙一天一夜,各有损伤。而雁门关守军死伤殆尽,终难挡辽人铁骑,雁门关一度失守,辽军长驱直入,边城一带惨遭屠杀洗劫,就连负责监造防御工事的工部侍郎苏念梅也被虐杀当场,尸身悬于城楼之上五天五夜,惨状触目惊心。然而这场浩劫之中,原本身居雁门关刺史之位的卓国栋却不知去向。之后便有传闻,说此人早投了辽国,如今一见足见传闻不虚。龙涯眼角余光瞄了瞄先前那犹自惊魂未定的文生,心想那两个辽人倒是罢了,毕竟两国相争,各为其主。但这等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辈,既然在此间亮了本相,便不能轻饶了。姑且等明日风雪停了,先将那姑娘送走,再赶在这般辽人入关之前,横竖是要那厮吃些零碎苦头,也算告慰那些阵前枉死的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