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鬼狼驿(第4/18页)

前院的客房虽是与杂役小厮混住,但也收拾得干净整齐,被褥帘帐俱新。那女郎的房间就在隔壁,老曾也殷勤的多加了一只火盆御寒,两人各自回房歇息,只待晚膳准备停当,饭堂钟响便前去用膳。

龙涯关上房门,心中稍定,将身朝床头一靠,正欲闭目养神,却听得隔壁的女郎在说话:“偏生你这小蹄子这般作怪,早知如此,我也不会大老远的去寻你。也不知道哪来这般好笑,我看早晚一天得撕了你的嘴……”云云,却是女儿家娇憨之言,想必是在嗔怪那头会发笑的猫儿。龙涯低笑一声,心想这姑娘倒是有趣,那猫儿的确有几分奇异,但到底也不通人言,这般言语调教,只怕与那对牛弹琴有异曲同工之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便听得外面“铛铛”数声,声沉而悠长飞,想来必是晚膳的钟声。龙涯方才觉得肚中饥饿,于是一翻身自床上跃将起来到了门边,刚一开门。就见那女郎正捧着自己那件大麾立在门前,面色温和:“官爷,你的大麾。”

龙涯心想这姑娘果真是不怕冷,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来归还,于是顺手接过抛在床头:“这一路上姑娘你官爷长官爷短,总觉着有些怪,既然大家还要一同在这里待上好些天,总应互通姓名,方不负这一场相识。在下姓龙单名一个涯字,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那女郎浅浅一笑:“小女子姓鱼,龙捕头叫我鱼姬便可。”

龙涯微微颔首,心想世上姓鱼的不多,再者以姬为名颇有点周武遗风,这姑娘的名儿倒是有些意思。忽而心念一动:“我记得只说过在京师刑部衙门当差,鱼姬姑娘如何知道我是捕头?”

鱼姬掩口一笑:“汴京第一名捕龙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鱼姬虽无多少见识,倒是也听过不少传闻轶事。何况同在京师,也许早有一面之缘也未可知。”

龙涯干笑两声,心想这般美貌的姑娘若是见过岂会全无印象,未曾料到这点虚名流传颇广,就连这闺中女儿也知晓,不免小有一点自得之意:“汗颜,汗颜……刚才听得钟响,想是开了晚膳,咱们也该去饭堂了。”

鱼姬点头称是,两人一同离了房舍前往饭堂。一路上虽风雪呼啸,但园中围墙颇高,倒不难行。虽说之前已有人清扫过园中积雪,但片刻又铺上厚厚一层,一脚下去便没过了脚背。两人进了饭堂寻了一副座头坐定,一旁早有小厮送上碗筷杯盏。龙涯不经意的回望来时路,只见雪地之上只有自己的一排脚印,而鱼姬走过之处只见裙角拖拽之痕,而无半个足印,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心想莫非这鱼姬姑娘还会那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不成?只是这许久来,也没觉得她是深藏不露的练家子。倘若真有那般能耐,只怕早已飞步入关,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自己一道困在此处……

2.胡汉相争

饭堂中已有二十余个辽人,驿站的小厮们一个个来回奔走传菜,忙得不亦乐乎,准备的多是辽人的菜肴,桌上整整齐齐码着的大铜壶里盛着热腾腾的马奶酒,散发着独有的气息。而大堂外门廊的避风之处还架起了一堆火,火苗旺盛活跳,火上架着一只肥美的全羊,不时有油脂啪嗒啪嗒滴入火堆,带起一阵膻气的肉香。

一个小厮正手持片刀,专拣那烤的恰到好处的肥美部位下刀,片下巴掌般大小的肉来置于桌上的大铜盘中,不多时,铜盘里已然垒成一座小山,油光闪亮,叫人垂涎。而火堆之上只剩一只羊骨架,很快便被移了去,又架上了一只肥羊。铜盘里的肉食也逐步分发到个人的桌上,桌上早配有磨得细细的香料碎,用以佐餐,只是耶律不鲁和萧肃未到,众随从也不敢先动手。

龙涯虽是宋人,但久历江湖四方闯荡,对于各地的风物饮食都曾有接触,对于肥美的羊肉倒是颇为喜欢。本打算也来上一份,却见鱼姬皱眉掩鼻,面有嫌恶之色,便寻思她定是不喜那羊膻味,既然同桌对食,总得顾及姑娘家的感受。于是强忍心痒打消了念头,只吩咐上一些寻常的菜品。两人同桌而食,对饮闲谈,也不觉拘束。

忽而听得脚步声响,耶律不鲁、萧肃和卓国栋一起前来。众随从忙起身见礼,方才各自坐定。那三人便围坐一桌,老曾手捧酒壶一旁侍候。周围的随从也开始吃喝闹酒,那巴掌大小的羊肉块也是徒手抓握,用各自随身的小刀切割,配上桌上的香料调味,徒手进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此时一小厮手提锦盒到了萧肃面前,老曾伸手揭开锦盒,却是些清淡的宋土菜肴,待到萧肃过目首肯,方才盖上盒盖,着落小厮送去阁楼,想来定是为那抱病在身的萧夫人准备。

龙涯心想这等琐碎之事也要亲自过目,可见那姓萧的鞑子虽凶残好杀,但对自己夫人倒是宠爱有加,倍加呵护。

那二十余个辽人亲随就着羊肉热酒送下些许现蒸的馍馍,约莫半个多时辰,吃饱喝足之后便起身向萧肃、耶律不鲁见礼,而后纷纷离席,鱼贯而出,半盏茶功夫又进来了二十名亲随。那原本杯盘狼藉的席面也早已被驿站的小厮们收拾停当,换上了干净的杯盏,那架在火上的烤羊也足了火候,被分割装盘呈上,辽人们自是大快朵颐,吃得淋漓尽致。

见得眼前的情形,龙涯心想这班契丹胡虏倒是行事小心,便是在本国的驿站里也是分批饮食,就算有人想在饮食里做手脚,也无法同时放倒所有人。目光停留之处,只见狼吞虎咽的饕餮之徒,随后低笑一声,取了桌上的高粱酒饮了一杯,抬头看看那堂中的佛像,对鱼姬轻声笑道:“若是佛祖见得这班鞑子在佛堂上烤羊大啖,呼喝闹酒,只怕非气得从那莲花座上跳将起来不可。”

鱼姬浅浅一笑,伸手携起酒壶斟满龙涯面前的空杯:“倘若世间真有佛祖,大概在其看来世事皆是不垢不净,纵然是如何荒唐之事,也不必过于执着,大可拈花一笑俱释然。”

龙涯笑道:“不想鱼姬姑娘还会打禅机。”

鱼姬咯咯笑道:“我哪里会打什么禅机,不过是胡乱说了一气,倒叫龙捕头笑话。”

就在此刻,忽然听得一声呵斥,却是那耶律不鲁跳将起来,神情甚是不悦。原来是把盏的老曾一时走神,将酒水斟得过满溢出,自桌面淌到了耶律不鲁的腿上。

老曾猛的回过神来,忙点头哈腰连连告罪,想是心神紧张,口齿有些不清。见得这般情状,耶律不鲁也不好再发作,只是责骂了老曾两句。一转头见龙涯神情欢愉且正看着这边,只道是这宋人幸灾乐祸。不由得迁怒于他,有心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宋人几分颜色,于是转身踱将过去,面带挑衅之色。龙涯见他过来心知其不安好心,不过他向来艺高胆大,倒也不把这孔武有力的辽人放在眼中,只是与鱼姬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