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起程之书(第2/19页)

特皮克每周四下午都上梅里塞的战术与毒药理论课,两人相处得不算太愉快。学生宿舍里充斥着关于梅里塞的传闻:他杀过多少多少人,功夫又是如何深不可测……他打破了自己那个时代的所有纪录,据说甚至还杀死了安科-莫波克的王公——当然不是如今这位,是已经死掉的那些王公中的某一个。

没准儿他会抽中胖乎乎、乐呵呵的尼瓦尔,他教星期二的圈套与陷阱课。特皮克对陷阱挺在行,跟老师的关系也不错。或者也可能是教现代语言与音乐课的库普特·德·悠悠。这两样特皮克都没什么天分,但库普特极爱飞檐走壁,只要你也喜欢单手吊在高高的街道上方,就准能得到他的欢心。

他一脚跨到窗台上,用系着丝线的抓钩抓住对面的窗台,从窗户溜了出去。

刺客从来不走楼梯。

为了确保与后面某些事件的连贯性,有件事或许现在就该提一提:此时此刻,碟形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数学家正趴在地上悠然自得地吃着晚餐。

这里还有一个有趣的细节:由于这位数学家的种族比较特殊,他晚餐吃的食物其实是自己的午餐。

锣声在安科-莫波克的各个角落响起,宣告午夜来临。特皮克正在金丝街离地四层楼高的地方,沿着装饰性的护墙偷偷摸摸往前走。他心跳得厉害。

落日的余晖照出一个人影。特皮克在一个特别令人作呕的怪兽出水口旁停下脚步,默默权衡利弊得失。

根据比较可靠的教室谣言,只要能在测试开始前干掉自己的考官,你就能自动通过。他轻轻从大腿上的刀鞘里抽出三号飞刀,若有所思地在手中掂量着。当然了,如果失败,那么任何攻击的企图、任何败露的暗算都会立刻导致考试失败,同时还会使他丧失各种特权。

那人影纹丝不动。特皮克的目光转向城市的屋顶。四周仿佛迷宫一般,到处是烟囱、怪兽出水口、通风管道、天桥和梯子。

没错,他暗想,那是个引我动手的假人,也就是说,他正藏在别的什么地方监视着我。

我能找出他的藏身之处吗?没门儿。

不过话说回来,也许他故意想让我以为那是个假人——除非他连这一点也考虑到了……

他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敲打怪兽出水口,连忙集中精力。现在最合理的行动方案是什么?

下方的街道上,一群寻欢作乐的市民跌跌撞撞地穿过路灯的光晕。

特皮克收好飞刀,站直身子。

“先生,”他说,“我来了。”

一个干瘪、含混的声音在他耳边应了句:“很好。”

特皮克直视前方,梅里塞出现在他身前。老师瘦巴巴的脸上沾了些灰色的尘土,他抬手抹了一把,丢掉嘴里含的一截管子,然后又从外套底下掏出一块记录板。尽管天气热得要命,他仍然裹得严严实实。梅里塞是那种在火山里也能冻僵的人。

“啊。”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以为意,“特皮克先生。啧,啧。”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先生。”特皮克道。考官冷冰冰地瞥他一眼,表明对天气发表的任何评论都会自动招致负面评价。他在记录板上做了个记号。

“我们先提几个问题。”

“听您吩咐,先生。”

梅里塞喝道:“飞刀所允许的最大长度是多少?”

特皮克闭上眼睛。上星期他一直在啃《刺客手册》,别的什么也没干,此刻书页仿佛从他眼睑底下飘过,不断发出挑逗——那些假充内行的学生真是害人,说什么考官从来不提关于长度和重量的问题,说什么他们指望你把重量、长度和投射距离记得牢牢的,但却从来不会——赤裸裸的恐惧连通了他大脑的神经元,让记忆活跃起来。

“‘飞刀的最大长度可以是十指宽,若在雨天则可为十二指,’”他开始背诵,“‘投射距离是’……”

“说出三种通过耳朵投放的毒药。”

一阵微风跃起,但它对降低温度毫无作用,只不过是让热气换了换位置。

特皮克不假思索地答道:“先生,胡蜂菌、紫绒和牧斯提克,先生。”

梅里塞的喝问声如蛇一般迅捷:“为什么斯派姆不行?”

特皮克张大了嘴巴。他挣扎片刻,努力躲避来自几英尺之外的尖锐视线。

“先、先生,斯派姆不是毒药,先生。”最后他好歹说出话来,“那是一种非常罕见的解毒剂,可以对付某些蛇毒,它是从……”特皮克稍稍平静了些,信心也略为恢复——他常拿老字典读着玩儿,现在看来那些时间总算没有白费——“是从膨胀猫鼬的肝脏提取而来,能找到这种猫鼬……”

“这是什么标记?”

“……的唯一地点只有……”特皮克渐渐消音。他眯起眼睛,低头一看,梅里塞手中的卡片上有个复杂的符号。之后他继续直视前方,目光从考官耳旁擦过。

“我半点头绪也没有,先生。”他觉得自己似乎隐隐听到一丝吸气的声音,一声心满意足的哼哼,不过只是微不可闻的一点点。

“不过如果把它上下颠倒的话,先生,”他继续往下说,“那就是小偷的联络记号——‘房内有狗,叫声响亮’。”

接下来是片刻的死寂。然后老刺客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右肩旁,“是否每个级别都允许使用死绳?”

特皮克抗议道:“先生,规则上只要求提5个问题,先生。”

“啊。这就是你的答案,唔?”

“先生,不,先生。这只是我观察到的现实,先生。先生,您所希望听到的答案是所有级别都可以携带死绳,但只有三级刺客才允许将其作为三种选择之一来使用,先生。”

“你确定吗,嗯?”

“是的,先生。”

“你不想再考虑考虑?”考官的声音甜得发腻,润滑一整驾马车也不在话下。

“先生,不,先生。”

“很好。”特皮克放松下来。他的上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冷冰冰地粘在后背上。

“现在我要你按自己的步调前往会计街,”梅里塞不动声色道,“在审计巷与会计街交会处有座钟楼,我会在下面那间屋子里跟你碰头。”